二楼的贵宾厅与楼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没有喧闹的音乐和浮华的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醇厚香气。
厚重的窗帘将港城的璀璨夜景隔绝在外，营造出一种私密而又极具分量的氛围。
厅内早已三三两两地坐了几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他们或是在低声交谈，或是独自品着杯中酒，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
虽然不年轻，可每个人的头发梳成大背头，还别说真的有那种老港片的味道。
这些人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是跺跺脚就能让港城经济抖三抖的商界大佬。
不管是航运、珠宝、地产、贸易……他们几乎掌控着这座繁华都市的经济命脉。
在商场上，他们是精明过人的对手，但在面对外部世界的风浪时，这群从战火和贫穷中闯出来的华人企业家，又比任何人都懂得团结二字的含义。
毕竟无论是下南洋谋生，还是去更远的大洋彼岸开拓市场，单打独斗的孤狼，早就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因此，港城商会这个看似松散的组织，在关键时刻，却有着惊人的凝聚力。
“阿柏，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一个了。”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的霍老先生笑着起身。
“让各位久等了，路上耽搁了一下。”陈柏朗声笑道，步履稳健地走上前去，与几位老友逐一握手。
众人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他身后的姜听澜和陆知衍身上。
“阿柏，这位想必就是你找回来的宝贝孙女吧？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女娃，眉眼间跟你年轻时真有几分相像。”另一位身材微胖，笑起来一脸和气的开口说道，他的视线在姜听澜身上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身旁俊朗挺拔的陆知衍。
“来，澜澜，过来见过各位世伯。”陈柏一脸骄傲地将姜听澜拉到身前，为她一一介绍。
姜听澜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随着爷爷的介绍，一一问好。
她声音清脆，举止得体，眼神清澈而坚定，丝毫没有寻常年轻女孩见到这种大场面时的局促和怯懦。
这番表现，让在座的几位老狐狸都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个内地来的孙女，不简单，身上有股子沉静的力量，是那些在蜜罐里泡大的名媛千金所没有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分主次落座，侍者悄无声息地为每人添上热茶，气氛便逐渐回归了正题。
“阿柏，今天这么郑重地把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叫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霍老先生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陈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老友，沉声道：“确有要事，而且这事儿算得上是旧事重提了。”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各位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商会讨论过，关于内地市场的事情？”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脸色都微微一变，神情各异。
去年随着内地政策的逐渐松动，已经有风声传了出来，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
自然也动过心思，只是那片土地，对他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血脉与乡土，陌生的是几十年的隔绝和完全不同的制度。
风险太大，前景不明，那次讨论最终也不了了之，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最稳妥的策略，观望。
“阿柏，你的意思是……”霍老眉头微蹙，似乎猜到了什么。
陈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姜听澜，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鼓励：“今天，我想让我的孙女，澜澜，来给大家讲讲她的一些看法，她刚从内地过来，对那边的情况，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要了解得更真切。”
一时间所有大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姜听令身上。
让他们听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黄毛丫头分析商业大势？这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
面对着一屋子足以搅动港城风云的大人物，姜听澜却丝毫不见紧张，她站起身，先是向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各位爷爷，各位世伯，我知道，在各位面前，我只是个晚辈，本没有资格在这里高谈阔论。”她的开场白谦逊而得体，瞬间缓和了厅内略显怪异的气氛。
“我今天想说的，不是什么宏观的商业分析，只是一些我从内地带来的，最直观的见闻和感受。”
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
“各位或许还觉得，内地如今依旧是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想说的是，在那片看似沉寂的土地之下，正涌动着一股你们无法想象的蓬勃的生命力。”
“从去年开始，开放这两个字，已经不再是一句口号，从南到北，无数的工厂在渴望新的技术和资金，无数双勤劳的手在等待工作的机会，更有亿万的人民，在渴望改善自己的生活，这是多大的一个市场？这是一个沉睡了太久，一旦苏醒，就将爆发出惊天动地能量的巨人。”
她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描绘着一幅充满机遇的画卷，她这个可没撒谎，要知道顶多再两年，不仅是港商，南洋和外面的华侨都会纷纷来华建厂。
往后华国的繁荣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我知道各位的顾虑，政策的不确定性，是最大的风险，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风险的背后，是什么？是别人还没看清，但绝对是百废待兴之时的巨大红利。”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华人，那片土地，是我们的根，我们的语言，文化，饮食习惯，都和那里血脉相连，相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我们去投资，去建厂，难道不更具优势吗？”
“港城的土地是有限的，人工成本也越来越高，而内地，有广袤的土地，有取之不尽的人力资源，将劳动密集型的产业转移过去，降低成本，再将产品销往全世界，这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康庄大道。”
姜听澜的分析，句句都敲打在这些商场老手的心坎上。
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正如她所说，他们习惯了观望，而此刻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用如此充满激情和远见的语言将这一切条分缕析地摆在面前，那种冲击力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的想法，与她的分析，竟不谋而合。
甚至她看得比他们更远，更透彻。
良久的沉默后，霍老先生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陈柏啊，你这个孙女，可真是块璞玉，不，应该说是已经打磨出万丈光芒的绝世美玉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珠宝大王也抚掌赞叹，“听这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只是回内地投资，兹事体大，我们确实不能立刻拍板，但是，这件事我们愿意正式列入商会的议事日程，仔细地认真地去考虑。”
这个承诺，分量已经非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