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雀鼠谷以北
风停了,雪也停了。死寂的冰原上,唯有冲天而起的烈焰还在疯狂地舔舐着铅灰色的苍穹,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浓烟翻滚,如同巨大的、污秽的魔爪,遮蔽了本就惨淡的天光。空气灼热扭曲,混杂着粮食焦糊、草料燃烧、皮肉烤焦的恶臭,还有油脂在冰面上流淌燃烧发出的滋滋声,构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救火!快救火啊——!” 残余的叛军士兵如同无头苍蝇,在火海与冰面的交界处绝望地奔跑、嘶吼。他们用抢来的破盆、头盔,甚至徒手,疯狂地舀起冰河上融化的、混合着血污和油脂的脏水,泼向燃烧的粮车。然而,这点微末的水量,浇在泼满了猛火油、火势正旺的粮草堆上,如同杯水车薪,瞬间化为更猛烈的白色蒸汽,火苗反而蹿得更高!
冰层在高温的持续炙烤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爆裂声。一道道狰狞的黑色裂纹,如同蛛网般在灰白色的冰面上急速蔓延开来!一辆满载着草料的粮车,车轮下的冰面猛然塌陷!整辆车连同拉车的骡马,在凄厉的嘶鸣中,轰然坠入冰冷刺骨、翻滚着墨绿色浮冰和燃烧油脂的河水豁口中!巨大的水花和蒸汽腾起,瞬间吞噬了一切!
“冰裂了!快跑啊——!” 恐惧如同瘟疫般炸开!押粮的叛军和侥幸未死的民夫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疯狂地向冰河两岸逃窜!更多的人在混乱中被推搡、踩踏,跌入燃烧的火海或冰冷崩裂的河水中!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如同滚雷,从冰河南岸的雪丘后炸响!紧接着,是无数战马奔腾、铁蹄踏碎冰凌的轰鸣!
一支庞大的黑色铁骑洪流,如同从地狱深渊涌出的复仇之潮,撕裂了浓烟与蒸汽的帷幕,出现在冰河对岸!当先一杆巨大的玄色帅旗,在热浪和寒风中猎猎狂舞!旗下,一员大将身披玄色明光铠,外罩猩红披风,胯下神骏的“火龙驹”口鼻喷着愤怒的白气!正是闻讯率主力急急赶来的史思明!
他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史思明那双枭雄特有的、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冰河中央那片炼狱火海,以及火海中挣扎哀嚎、如同蝼蚁般渺小的己方士兵。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根虬结的胡须都在愤怒中颤抖!
“王——思——礼——!!!”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怨毒,从史思明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几乎压过了火海的呼啸!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锁定着冰河北岸那支正在火海中如白色幽灵般穿梭、收割生命的唐军轻骑!
“大帅!冰面不稳!大军无法展开啊!” 身边一员副将看着冰面上不断蔓延的可怕裂痕,焦急地喊道。
“老子不管——!” 史思明猛地抽出腰间的金背砍山刀,刀锋直指对岸王思礼那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给老子放箭!弩车!床弩!所有能射的东西!都给老子对准对岸!对准那帮穿白袍的狗崽子!射!给老子射死他们——!把王思礼!给老子碎尸万段——!”
“大帅!那边还有我们的人…” 另一员将领看着火海中挣扎的己方士兵,有些不忍。
“废物!” 史思明反手一刀背狠狠砸在那将领的头盔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人都死光了!粮食都烧光了!留着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射!给老子射——!”
主帅的疯狂命令如同催命符!叛军阵中,数十架临时推上河岸的床弩和上百张强弓硬弩,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中,被慌乱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绞紧、上弦!冰冷的弩矢和粗大的床弩箭镞,密密麻麻地对准了冰河对岸那片混乱的火海!那里,有唐军,也有他们自己的袍泽!
“放——!”
“嗡——!嗖嗖嗖——!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和床弩发射的沉闷巨响同时爆发!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粗如儿臂的巨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撕裂浓烟和蒸汽,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泼洒向对岸!
“噗噗噗噗——!”
“啊——!”
冰河对岸,瞬间响起一片更加凄厉、混杂了愤怒与绝望的惨嚎!无论是正在追杀残敌的唐军白袍轻骑,还是侥幸从火海中逃出、正试图向岸边奔逃的叛军士兵,都在这不分敌我的覆盖打击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冰冷的箭矢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粗大的床弩甚至将人体连同燃烧的粮车残骸一同贯穿、撕裂!鲜血如同喷泉般在火光中迸射!
王思礼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的叛军军官,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猛地抬头,看着如同飞蝗般扑来的箭雨和那撕裂空气的恐怖巨弩,瞳孔骤缩!
“散开——!找掩体——!” 他嘶声狂吼,同时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灵巧地向着一辆倾覆燃烧的粮车残骸后窜去!
“噗嗤!” 一支流矢狠狠扎在他刚刚战马停留位置的冰面上,尾羽兀自颤抖!
“轰隆!” 一支巨大的床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将他旁边一名来不及躲避的唐军骑士连人带马狠狠钉穿在冰面上!血肉横飞!
冰河,彻底变成了死亡的屠宰场!火在烧,冰在裂,箭在飞,人在死!唐军的复仇之火与史思明疯狂的报复之箭,在这片狭窄的河面上激烈碰撞、绞杀!每一息都有生命在消逝!史思明赤红着双眼,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那辆燃烧的粮车残骸,他知道,王思礼就躲在那里!他必须死!
“给老子对准那辆破车!射!继续射!射穿它——!” 史思明挥舞着战刀,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要用唐军大将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他化为灰烬的粮草,来平息他心中焚天的怒火!
蒲州城·西门城楼
寒风呜咽,卷过城头那面巨大、狰狞的血色“粮”字旗,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旗帜下,城垛之上,那一颗颗冻得青紫、面目扭曲的叛军首级,在惨淡的晨光中无声地摇晃着,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城下那片死寂的叛军营盘。
城头,死一般的寂静。连伤兵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饥饿和寒冷,已经榨干了这座孤城最后一丝生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臭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熟肉气息,那是昨夜最后一批“特殊军粮”留下的余味。
张巡拄着他那柄布满豁口、被血染成暗红色的横刀,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矗立在女墙边。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破烂不堪,勉强挂在枯槁如柴的身躯上,裸露出的手臂皮肤干瘪灰败,布满了冻疮和伤疤。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城外,但眼底深处那焚烧一切的火焰,似乎也因油尽灯枯而黯淡了几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副将雷万春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艰难地挪动着。他手中捧着一个粗陶大碗,碗里是浑浊的、飘着几块暗红色肉块和碎骨的汤水。那汤水散发出的气味,让周围几个还能站立的士兵下意识地扭过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雷万春挪到张巡身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干裂得渗出血丝。他看着将军那如同骷髅般的侧影,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布满的血丝,看着他握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一股巨大的悲怆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身经百战、以勇猛着称的悍将!
“将…将军…” 雷万春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双手颤抖地将那碗汤捧到张巡面前,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血污和冻疮的脸颊滚滚而下,“…最…最后…一锅了…您…您…多少…喝一口吧…弟兄们…都…都等着您…”
张巡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粗陶碗上,看着碗里浑浊的汤水和那几块形状可疑的“肉”。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昨夜…那些被拖上城头、冻得僵硬的“肉”…劈砍时沉闷的声响…煮沸时升腾的怪异气味…
一股巨大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他抬起枯瘦的手,没有去接那碗汤,而是轻轻推开了雷万春捧着碗的手臂。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头上那些还能勉强支撑着站立的士兵。每一张脸,都和他一样,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光。他们都在看着他。
张巡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分下去…”
“…给…还能拿得起刀的弟兄…”
“…一人…一口汤…一块…肉…”
“…告诉他们…”
张巡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猛地挺直了早已佝偻的脊背,那柄残破的横刀被他高高举起,刀尖直指城外叛军帅旗的方向!一股惨烈到极致、悲壮到极致的气势,如同回光返照般从他枯槁的身躯里轰然爆发!
“…吃完它!”
“…给老子…长力气!”
“…等老子…号令!”
“…随本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垂死巨龙的咆哮,撕裂了城头的死寂,也撕裂了每一个守城士兵麻木的心防:
“…跳城——!!!”
“…杀他娘的——!!!”
“…能拖一个垫背——!”
“…就他娘的赚一个——!!!”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块寒冰!死寂的城头瞬间被点燃!一股混合着绝望、疯狂、以及最后血勇的火焰,在每一个士兵的眼中熊熊燃起!他们看着将军那如同标枪般挺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都燃烧殆尽的身影,看着那柄指向敌营的残破战刀,看着那碗浑浊的汤…
“喝——!” 雷万春第一个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不再犹豫,不再流泪,猛地仰头,将那碗浑浊腥膻的汤水,连同碗底那块最“实在”的肉,狠狠地灌进了自己的喉咙!他咀嚼着,吞咽着,脸上肌肉扭曲,眼神却如同疯魔!
“喝——!”
“吃——!”
城头各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和吞咽声!士兵们红着眼睛,如同恶鬼般扑向分到手中的那一小口汤,一小块肉!他们不再去想那是什么,不再去感受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们只知道,这是将军的命令!这是他们最后的力量来源!吃完它!然后…跟着将军!跳下去!杀!
张巡看着这一幕,深陷的眼窝里,那最后一丝平静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快意!他缓缓放下了举刀的手臂,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微微摇晃了一下,但立刻又被他强行稳住。他转过身,不再看城外,目光投向了城内,投向了那片早已化为废墟、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蒲州城。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双在战火中消逝的、蒲州百姓的眼睛。
他仿佛听到了潼关城头、哥舒翰老将军沉重的喘息。
他仿佛看到了长安灞上、上官婉儿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身影。
值了。
他枯槁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却无比释然的笑容。
城下,叛军营盘。
帅帐前,崔乾佑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蒲州城头那面狰狞的血色“粮”字旗,还有城垛上那一片在晨光中微微晃动的、青紫色的“首级”。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天灵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疯了…真他娘的疯了…” 他身边一员心腹将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张巡…他…他这是要拉全城人陪葬啊…”
崔乾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第一次对一个敌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近乎恐惧的忌惮。这座蒲州城,这座他围困了数月、早已弹尽粮绝的孤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块即将到嘴的肥肉,而是一头浑身淌血、啃食着自己和敌人尸骸、獠牙上滴着毒涎、随时准备扑上来同归于尽的洪荒凶兽!
那面血旗,就是它最后的、最疯狂的咆哮!那累累首级,就是它永不屈服的獠牙!而城头那片死寂中酝酿的、即将爆发的最后疯狂…让这位以悍勇着称的叛军悍将,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传令…” 崔乾佑的声音干涩无比,“…各部…严加戒备…弓弩上弦…没有老子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城墙百步之内!” 他死死盯着城头,仿佛在等待着那最终毁灭时刻的降临。他隐隐有种预感,张巡最后的“跳城”,绝不会是简单的自杀冲锋…那将是一场…真正的、血肉横飞的修罗盛宴!
长安·太医署·偏院药房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太医署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偏院深处,一间专门用来存放珍贵药材和熬制秘药的独立药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药炉在红泥小灶上咕嘟作响,浓郁到刺鼻的药气混杂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太医署令王焘须发皆白,额角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根长长的药杵,在沉重的青铜药臼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眼神空洞地望着炉灶里跳跃的火苗,心思显然早已不在这里。
白天高力士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警告意味的话语,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上官婉儿…龙种…两个月…任何一个字泄露出去,都足以让他王家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他行医一生,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编纂《外台秘要》更是为了惠泽后人,从未想过会卷入如此凶险的宫廷漩涡!
“唉…” 一声长长的、充满疲惫和恐惧的叹息,从他干瘪的嘴唇中溢出。他放下药杵,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药…是为上官待诏熬的安胎固本、兼治肩伤之药。可这药…是福?是祸?
就在王焘心神不宁之际——
“吱呀——”
药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股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炉火猛地一暗,药气翻腾。
王焘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影。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白无须,身着深紫色圆领宦官常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玄色斗篷,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冷神情,正是权倾内宫、张皇后最倚重的心腹——内侍监李辅国!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宦官服饰、却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人,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那里明显鼓出一块硬物的形状。
王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辅国!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深夜?!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王署令,深夜还在为宫里的贵人们操劳,真是辛苦了。” 李辅国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腔调,他缓步走进药房,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药炉和药臼。
“李…李内监…” 王焘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不知内监深夜驾临太医署…有何吩咐?”
“吩咐?” 李辅国走到药炉旁,伸出保养得极好、却异常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滚烫的炉壁,仿佛感觉不到灼热。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咱家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关心一下…上官待诏的伤势。”
他猛地转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王焘苍白的脸上:“听说…待诏在灞上受了箭伤,至今未愈?娘娘甚是挂念。特意让咱家来问问,王署令…这药,是为谁熬的?待诏的伤情…究竟如何了?为何…两月有余,尚未见大好?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王焘的心上!张皇后!她果然起了疑心!而且,直接派出了最阴狠毒辣的李辅国!
“回…回禀内监…” 王焘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待诏…待诏肩伤颇深,又兼风寒入体,气血两亏…故而…故而痊愈稍慢…此药…正是为待诏所熬…乃是…乃是调理气血、促进伤口愈合之方…”
“哦?调理气血?” 李辅国阴恻恻地笑了,他踱步到药臼旁,拿起王焘刚刚放下的药杵,在手中掂量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过药臼里尚未捣碎的药材残渣,又扫过旁边案几上摊开的药方和记录脉案的簿册。
“咱家怎么听说…” 李辅国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待诏除了肩伤…这身子…似乎还有些…别的‘不适’?比如…饮食不思?倦怠嗜睡?脉象…似乎也与寻常外伤风寒…大不相同啊?” 他猛地逼近一步,阴冷的气息几乎喷到王焘脸上,“王署令!你执掌太医署多年!医术精湛!难道…连这点‘小恙’都诊不明白?还是说…你…有意隐瞒了什么?!”
“轰!” 王焘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李辅国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们…他们果然知道了!或者说…已经怀疑到了!冷汗瞬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淌下!
“内监明鉴!下官…下官万万不敢!” 王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待诏…待诏确实只是…只是伤后体虚,加之忧心国事,劳心劳力,故而…故而脉象略显虚浮…饮食倦怠…也属常情…下官…下官绝无半句虚言啊!”
“绝无虚言?” 李辅国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老太医,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抬起了王焘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王署令…咱家劝你…想清楚了再说。” 李辅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皇后娘娘的耐心…是有限的。这宫里头…消失个把人…尤其是…知道得太多的人…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手指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王焘下巴的皮肉里,“咱家再问你最后一次…上官婉儿的脉案…你…到底…有没有记?记在…哪里了?!”
药炉依旧在咕嘟作响,浓烈的药气翻滚升腾。跪在地上的王焘,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眼前是李辅国那张阴鸷的脸,耳边是高力士冰冷的警告,脑海中是上官婉儿苍白却倔强的面容,还有那尚未出世、却已卷入滔天巨浪的龙种…
一边是张皇后和李辅国的狠毒威胁,一边是高力士和上官婉儿的沉重嘱托,还有那足以灭族的秘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从药房角落那排高大的药柜阴影处传来!
“谁?!” 李辅国身后的那个精悍宦官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的同时,身形如电,右手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如同猎豹般扑向声音来源!
药柜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似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捧着的几卷空白医简散落了一地。看衣着,像是太医署里打杂的小药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扑过来的宦官和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刃!
李辅国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阴冷的眼神扫过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小药童。
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角落吸引的瞬间!
跪在地上的王焘,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近乎绝望的决绝!他的右手,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如同闪电般探入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小包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那是给重病患止疼用的、剂量足以致命的…乌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