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冠’自行车厂,跟原来的老厂子关系不大,它是用原来那个已经倒闭的自行车二厂的牌照,重新建起来的一家私人企业,老板听说姓顾,是个年轻人。”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语言,似乎在想怎么描述才能更准确,继续道:
“不过,不得不说,这私企干事情就是有魄力,有闯劲!人家是车还没正式卖出一辆呢,就直接投入重金,大刀阔斧地搞创新、搞设计。你看看这车,”
他指了指店里琳琅满目的“皇冠”牌自行车,
“再看看以前那些国企老厂,几十年前的产品和几十年后的,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多给你换个把手颜色,或者贴个新标签,一点新意都没有。”
王老板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赞叹和市场验证后的信服:
“人家‘皇冠’厂,只是在外观上稍微做了调整,把自行车明确分成了男式、女式,增加了好几种颜色选择,立刻就获得了老百姓的认可,特别是年轻人和女同志的喜欢。
当然啦,这里面政府那边的推波助澜也起了很大作用。”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颇为复杂:“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私企这脑子就是活络,敢想敢干!这新车上市才半个来月,现在就已经开始供不应求了,我这边想多进点货都难。
换在以前,谁敢想象一个私人办的厂子,也能这么厉害?能把‘凤凰’、‘永久’这些老牌子逼到墙角?”
吴永贵听着王老板的叙述,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横空出世的“皇冠”自行车,背后竟然还和政府扯上了关系?
这水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立刻抓住了王老板话里的关键信息,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
“这家自行车厂和政府扯上关系是怎么回事?你跟我细说一下,这里面的门道。”
王老板被问得有些尴尬。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头顶,讪讪笑道:“吴老板,不瞒您说,这里面具体是怎么运作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咱们小商人,哪能知道上面领导们的事情。
只知道大概在半个月前,省政府那边突然以‘元旦过年福利’的名义,给所有政府机关的领导,每人发了一辆全新的自行车,清一色全是这‘皇冠’牌。”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描述当时的情景:
“然后没过几天,这福利范围就扩大了,连普通的公职人员也都陆续领到了同样款式的自行车。
现在啊,但凡是端政府饭碗、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你去看,几乎人手一辆这‘皇冠’自行车!那阵势,啧啧……”
王老板的语气带着几分羡慕和分析:“您想啊,这‘皇冠’自行车,名字听着就大气,外形和颜色更是没得挑,比老掉牙的二八大杠时髦多了。
再加上是政府领导们都在用的‘指定用车’,这无形中就给它贴上了一层‘高端’、‘可靠’的标签。
一些好面子、喜欢跟风、或者想充充脸面的人,看到这情况,就开始四处打听这自行车的来路。
结果一打听,发现价格跟‘凤凰’、‘永久’也差不了太多,那大家肯定想着,反正价钱都一样,干嘛不买辆看着更上档次、更新潮的车呢?”
他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于是就这么着,一传十,十传百,好像也没见他们‘皇冠’厂做什么大张旗鼓的广告,这牌子不知不觉间,突然就火了起来,把我们都搞了个措手不及。”
见吴永贵听着自己的叙述,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王老板心里也有些发怵,赶忙又补充了一句,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也给老主顾留点希望:
“当然啦,吴老板,您也别太担心。‘凤凰’牌和‘永久’牌毕竟底蕴深厚,也不是完全没有市场了。
这‘皇冠’牌自行车看着是漂亮轻巧,但那个车架和用料,外表显得有些单薄,不如‘凤凰’、‘永久’的二八大杠看着那么敦实、结实。
一些平时需要驮点重货、干点体力活的人,比如郊区的菜农、拉货的小贩,他们还是比较认‘凤凰’、‘永久’的,觉得那车更抗造,更耐用。这块市场,一时半会儿‘皇冠’还抢不走。”
然而,吴永贵丝毫没有被这番“安慰”的话打动,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野兽,在不算宽敞的办公桌前来回快速地走动着。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半晌过后....
他的脚步突然戛然而止。
他双手“啪”地一声撑在办公桌的边沿。
身体大幅度地前倾,目光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压迫感地看向王老板,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
“老王!咱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算是知根知底。我不瞒你,我这次在上海,前前后后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把从厂家拿货到铁路运输的各个环节都彻底疏通了!
本想着能稳稳吃下咱们省这块大蛋糕,眼看就要下大订单了!可现在突然冒出这档子事.....
‘皇冠’这么一搞,等于把我所有的前期投入和计划全打乱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我这大批的‘凤凰’、‘永久’货拿回来,却卖不动,全砸在手里,那我的资金链可就全断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王老板的眼睛。
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你卖自行车这么多年,对市场、对顾客心理都门儿清。你帮我出出主意,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抢回市场份额?
最好……能想办法把这势头正猛的‘皇冠’牌给比下去!需要投入什么,你尽管说!”
王老板看着吴永贵那焦急万分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仿佛要将所有的无奈都吸进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