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闭上眼睛。”
恍恍惚惚间,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听起来依旧是那么平淡,不带一丝丝情感色彩,好像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很少显露出自己是喜怒哀乐。
但这个声音,正是孟令影所期望的。
在距离孟令影两米左右的地方,梅琳娜披着灰色斗篷站在那里,双手捧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呼唤某个神秘祷告。
下一刻,在孟令影身底浮现一个巨大法阵,法阵中心的黄金树图案金光灿灿,繁茂的枝叶无不彰显着黄金树的勃勃生机。
清冷的咒文裹挟着金光在梅琳娜指尖绽开,咒语尚未念完,地表便率先颤动。黄金色的幼芽破土而出,叶尖金光流转,在空中凝成枝蔓。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根系在地底织就暗金色脉络,枝丫间不停流淌着富有恩泽的汁液。
当最后一个咒文脱口而出时,梅琳娜垂下双手,合于胸前,虔诚的面庞似是在祈祷。
骤然间,小黄金树的顶端突然爆发出一团炽烈的光球,树冠像被点燃的火焰般翻涌起来,枝桠如同活过来一般,竟在半空自行编织成一张悬浮的温床。
孟令影的身体被几根粗壮的枝条轻轻托起,放置在黄金凝成的温床中。随后,小黄金树的年轮开始逆向旋转,仿佛是要把无限生机渡给孟令影。
淡金色的雾气从树皮渗出,沿着身上的创口蜿蜒游走。他能感到枯竭的经络里重新涨满洪流,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温热的酥麻感,连被碾碎的肩胛骨都在发出重塑的“喀啦”声。
小黄金树的金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许多叶片失去光泽,不停从树冠脱落……而被温养的孟令影,正涌现着生机。
“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孟令影躺在温床之上,如同纯真的孩子得到最想要的玩具般,笑得纯粹而自然。
梅琳娜的眼神深邃,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以你的能力,不会就这样倒在这里,任凭生机流逝。”
在她看来,孟令影不会这么鲁莽冒进,陷入完全的危机之中,肯定会有保命之策。事实的确如她所料,整场战斗中,压箱底的太阳圆盘并未动用。
“如若不这样,你愿意现身吗?我不想以后的路没有你陪伴,那样的未来,我无法面对。” 虽然孟令影每吐出一个字,都会感到胸腔的阵痛,但他还是想用真诚的态度与梅琳娜交流一番。
梅琳娜微微低头,眼神中的凌厉减弱了几分,她席地而坐,抱着膝盖,诚恳说道:“你既然如此想,就应该听我的话,远离癫火,而不是放任癫火的力量寄存于体内。”
闻言,孟令影先是心中惊颤,后又露出释怀的笑,“看来,根本瞒不住你。”
“自你接近结缘教堂的那一刻,我便能感知到,虽然不知道你在旅途中接触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在癫火的路上越走越远。我真的……很伤心。” 说到后面,梅琳娜将脸埋在膝盖上,能明显感受到她强烈的情绪波动。
而此时,孟令影的内心同样不好受,他知道梅琳娜是个很少产生显露情绪的女子,越是如此,就越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得伤透了她的心。
他沉默了,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何为对,何为错?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最优解?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做出在海妲与梅琳娜中进行二选一的事情。
无言的寂静充斥在二人之间,孟令影首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并非怀疑太阳骑士的信仰,他仍然坚信太阳能带给万物温暖,太阳能带给交界地光明。只是,他觉得自己或许配不上太阳骑士一职。
泪水无声地积攒、滑落,孟令影闭上双眼,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身影——真正的太阳骑士【索拉尔】。
明明不具备任何神力,所谓的太阳直剑与太阳纹盾实际上就是普通的剑盾罢了,就连胸口的太阳纹章也是他自己亲手画上去的。
可就是这样一位男人,却极具个人魅力,不畏艰难地帮助每一个人,始终如一地追寻心中的太阳。可最终,索拉尔还是没有在落幕的时代找到真正的太阳……
即便如此,孟令影知晓,索哥自己早已成为了太阳,照耀着每一位不死人的前路。
可孟令影同样知晓,他不是索拉尔,他不具备那样高超的人格魅力,他只是一位虚假的太阳骑士,他或许拯救不了任何人。
先是他的喉咙发干,然后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如决堤一般,不可遏制地往外汹涌,并且从胸腔中发出低沉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孟令影躺在温床上,用左手盖住双眼,试图掩盖泪水,右手直指天空,想要抓取什么。自责的声音响彻云霄:“对不起……索哥……我心中的太阳,好像也要熄灭了。”
听到哭喊声,梅琳娜忽地一下站起,她的内心砰砰直跳,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那哭喊声中有信仰崩塌的意味。
人,一旦信仰崩塌,再想重建,恐怕难如登天。大多都浑浑噩噩,自甘堕落,从英雄到匹夫也就一念之间。
梅琳娜刚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身侧有危险袭来,她连忙后跳躲过,并将使命短刀取出,进入战斗姿态。
划空癫火在原来梅琳娜站立的地方射出一个黑色大洞,缕缕青烟从中冒出。
“你对骑士大人做了什么!” 海妲急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的脸上多了几道荆棘的划痕,身上的衣物也多了几道刀痕,如同在血池中浸泡过一样。
虽然孟令影在之前的战斗中只放走了两个红衣小队,但明显只会癫火攻击的海妲在面对火焰抗性极高的火焰习武修士时,吃尽不少苦头,不过她还是硬顶了下来。
梅琳娜刚见到癫火的攻击,本能反应使她举起手中刀刃,展现凌厉气势。
可海妲并不想与梅琳娜争斗,只是自顾自的往孟令影身边跑,她的表情尽显忧虑,一边跑一边呼叫着“骑士大人”。
在她身后,亚人裁缝柏克捧着崭新的太阳纹铠甲追出。
乌龟主教米利耶在盗火亚当的帮助下,挪动着庞大的身躯,爬到教堂外面,紧盯着半空中哭嚎的孟令影,叹道:“信仰为何会产生动摇啊?”
海妲跑到近前,不管不顾梅琳娜的敌意,继续追问道:“骑士大人,骑士大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从来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说着说着,海妲几欲哭出声来,她将手合起,默默为孟令影祈祷。
此时,柏克也来到近前,不停呼唤道:“主子……主子……我将您的铠甲修复好了。”
可孟令影似乎听不到任何呼唤他的声音。
“这位小姐,主子……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柏克虽心中急切,但很有礼貌地向梅琳娜发问。
“我……我也不是太清楚。” 梅琳娜看着海妲虔诚祈祷的侧脸,内心猛地一跳,好像突然醒悟了什么一样。
她收起凌厉的锋芒,将短刀丢在地上,“或许……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