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罗平矿区腾起阵阵炊烟,岑毓英蹲在矿井口的火堆旁,用三叉挑动着半焦的芋头。
火星噼啪爆裂,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更深了几分。三十七个兄弟挤在五丈见方的茅棚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混着松脂燃烧的焦香,倒让这滇南的寒夜有了些许生气。
\"岑哥,矿主给的黍米又掺了砂石。\"阿虎把陶碗摔在草垫上,黍粒顺着裂缝滚落。
这个黔东南苗寨走出来的汉子,背上的苗刀还沾着前夜劫匪的血。
岑毓英用三叉尖挑起一粒黍米,月光顺着精钢打造的叉齿流淌。
这是他祖传的虎头三叉戟,叉柄缠着褪色的红绸,在黔桂交界的深山里,这抹红色曾让多少绿林好汉望风而逃。此刻却只能用来拨弄发霉的粮食。
\"噤声!\"他突然按住阿虎的肩膀。
矿井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夜枭的啼叫,惊起满山寒鸦。
二十丈外的密林中,几点幽绿的光忽明忽暗——是土匪的狼烟信号。
三十七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出茅棚。岑毓英的三叉在月光下泛起冷光,叉头三道血槽里还凝着前日的黑血。
他们像一群蛰伏的豹子,顺着矿道阴影潜行。
远处传来矿主宅院的犬吠,混着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黑山狼来了!\"矿工们的惊呼声中,三十七个火把突然在矿场四周亮起。
岑毓英的三叉如毒蛇吐信,瞬间刺穿举着火油罐的匪徒咽喉。
阿虎的苗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三个土匪的头颅滚落在煤渣堆里。
匪首独眼龙的长刀劈向岑毓英面门,却见三叉突然脱手飞出,钢链哗啦作响。
叉柄红绸如血蛇狂舞,精钢打造的叉头竟在空中拐出诡异的弧度,直取匪首后心。
这是岑家绝学\"回龙三叠浪\",三年前在红水河畔,这招曾让天地会的香主跪地求饶。
\"好汉饶命!\"独眼龙的弯刀当啷落地,三叉尖距他咽喉仅差半寸。
岑毓英腕上钢链一抖,三叉如活物般飞回掌中。
这一手让矿主王德发看得目瞪口呆,他捧着翡翠烟枪的手不住颤抖,烟锅里猩红的火光映着满地尸首。
次日清晨,县衙的铜锣声惊醒了矿区。
罗平知县周兆麟的绿呢轿子停在矿场中央,这位两榜进士出身的父母官,正用折扇挑开轿帘打量眼前这群\"矿工\"。
岑毓英背上的三叉还凝着晨露,叉尖的血槽在朝阳下泛着暗红。
\"好个虎头三叉!\"周知县忽然击掌,\"本官在兵部见过图样,这是前明戚家军破倭寇的制式兵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腰间形制各异的兵刃,最后停在岑毓英掌心的老茧上——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当夜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岑毓英望着案头堆积的剿匪文书,耳边回响着周知县的话:\"
本县师爷上月暴毙,这些匪患卷宗...\"他翻开最上面那本,墨迹未干的\"黑山狼\"三字旁,赫然画着独眼龙的画像。
但卷宗记载的匪首特征,分明是双目健全。
更漏三响时,岑毓英突然按住腰间三叉。
后窗传来瓦片轻响,一道黑影掠过屋檐。
他佯装研墨,余光瞥见案头茶盏泛起细微涟漪,有人在屋顶!
县衙后堂的铜鹤香炉吐着青烟,岑毓英的指尖在\"黑山狼\"卷宗上顿住。
屋顶瓦片轻响的瞬间,他袖中滑出半截墨条,在宣纸上疾书:\"酉时三刻,矿场东三里。\"
字迹未干,茶盏突然倾覆,清水在案头蜿蜒成蛇形。
\"好一招'流觞引凤'!\"黑影飘然落地,竟是日间温文尔雅的周知县。
他手中折扇展开,露出扇骨暗藏的三十六枚透骨钉,\"岑壮士这手云中鹤的字法,怕是得自大理段氏真传?\"
岑毓英背在身后的左手捏住三叉机括。
叉柄红绸无风自动,露出暗藏的硫磺痕迹——这是当年天地会特制的火药叉,
三丈内可破铁甲。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既知云手十三式,当认得这个。\"
右手在虚空画圆,烛火突然缩成绿豆大小,满室气流随之旋转。
周知县瞳孔骤缩:\"太极门叛徒陈永福的'鲸吞四海'!你究竟...\"
话音未落,窗外骤起箭雨。岑毓英旋身扯下帷帐,云手劲气鼓荡如帆,十七支弩箭钉在绸布上颤动不止。
三叉尖挑开西墙山水画,露出暗格中的鎏金铜盒。
\"大人要找的,可是这个?\"岑毓英指尖拂过铜盒上的蟠螭纹。
这是他在整理卷宗时发现的蹊跷——所有关于土司的奏折,边角都有被火漆反复融开的痕迹。
暴雨冲刷着县衙青瓦,铜盒机簧弹开的刹那,火把突然尽灭。
岑毓英耳廓微动,三叉贴地横扫,钢链缠住偷袭者的脚踝。
惨叫声中,他借着窗外电光看清偷袭者面容,心头巨震,竟是白日里被关进大牢的独眼龙!
矿场东三里的乱葬岗,磷火在雨中明灭。
阿虎带着二十个兄弟扒开湿漉漉的坟土,露出下面铸铁闸门。
这是他们看守矿井时发现的密道,腐臭的尸气里混着火药味。
\"岑哥留下的记号。\"阿虎抹去石门上的青苔,露出三道叉痕。
苗刀劈开锈锁的瞬间,地道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岩壁簌簌落灰,是朝廷严禁私藏的佛郎机炮!
地道尽头的溶洞里,三百名精壮汉子正在给火炮填装火药。
岑毓英倒挂在钟乳石后,看着居中那人的描金蟒袍。
三日前在县衙见过的师爷,此刻正捧着《火龙经》指挥装弹。
\"明日午时,等周兆麟那酸儒去城隍庙上香...\"师爷的翡翠扳指敲在炮身上,突然转头望向黑暗处,\"谁?!\"
三叉破空之声被炮鸣掩盖,岑毓英的钢链缠住钟乳石,身形如蝙蝠掠下。
云手按在师爷后心时,他袖中突然射出三枚毒蒺藜。
岑毓英旋身避让,却见师爷的脸皮簌簌脱落,露出纵横交错的刀疤,竟是五年前被朝廷剿灭的白莲教余孽!
\"岑毓英!\"刀疤脸狞笑,手中火龙经撕开,飘出绘着矿脉图的丝绢,\"你以为周兆麟真是清官?他在找这个!\"
溶洞突然剧烈摇晃,佛郎机炮调转炮口,引信嘶嘶作响。
罗平城头挂起三百盏天灯时,岑毓英正站在南门箭楼。三叉插在垛口,叉柄系着的红绸与天灯辉映如血海。
昨夜地宫恶战,阿虎拼死抢出的矿脉图,此刻正静静躺在周知县的密匣中。
\"大人真要启用这些矿工?\"县尉盯着城下列队的汉子们。
他们手中的矿镐已换成制式长矛,腰间却仍别着开矿用的火药囊。
周知县展开鎏金铜盒里的密旨,九爪龙纹在朝阳下刺痛人眼:\"滇南十八土司叛乱,圣上要的是奇兵。\"
他的目光扫过岑毓英背上的三叉,\"就像戚继光的狼筅兵。\"
第一声号炮在午时炸响,叛军的象阵踏碎护城河薄冰,岑毓英的三叉却指向天空。
三百天灯突然坠落,药捻引燃的硫磺粉如金雨倾泻。战象在火光中惊蹿,将叛军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放!\"岑毓英劈手夺过火把。城头三十架床弩齐射,箭杆上绑着的火药囊在半空炸成火云。
这是他从虎头三叉火药机关得到的灵感,将矿场提炼的硝石与钟乳洞里的磷粉混合。
当幸存的叛军冲到城下时,等待他们的是列阵而出的\"矿工营\"。
阿虎的苗刀斩断象腿,岑毓英的三叉挑飞重甲骑兵。
叉柄红绸拂过之处,钢制机括弹开,细如牛毛的毒针没入敌阵。
庆功宴的喧嚣持续到三更。岑毓英独坐城楼,擦拭着出现裂痕的三叉。
周知县带来的密旨还在怀中发烫,擢升参将,即刻赴任平定滇西。
\"岑哥,真要跟官府卖命?\"阿虎提着酒坛上来,指着城内正在搬运战利品的官兵,\"那些狗官比土匪还...\"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岑毓英的三叉突然脱手,将暗处射来的弩箭钉在旗杆上。
叉头深深没入木中,尾端红绸剧烈抖动,竟拼出个\"楚\"字,这是天地会示警的暗号!
\"即刻点兵!\"岑毓英踹翻酒坛,看着顺城墙流下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蓝,\"酒里有苗疆蛊毒!\"他早该想到,白莲教余孽怎会轻易放弃矿脉。
三叉在地上划出长痕,昨夜在溶洞看到的《火龙经》残页突然在脑海浮现,那些炮口调整的角度,分明是对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县衙方向传来。
岑毓英瞳孔中映出冲天火光,那里藏着整个滇南的矿脉图,也是周知县誓死守护的大清命脉。
云手劲气贯透三叉,他如大鹏掠下城头,钢链在夜空中划出血色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