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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天京城破的硝烟刚刚散尽,江北大地却已响起更急促的马蹄。

僧格林沁,科尔沁草原的雄鹰、清廷倚为长城的蒙古亲王,正率领他疲惫不堪的蒙古马队,在无垠的中原大地上追逐着一股飘忽的烟尘,那是捻军张宗禹部卷起的漫天黄沙。

僧王勒马于一处高坡,精铁打制的甲叶在暮春惨白的日头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甲胄下的憔悴。

眼角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那是多年与太平军血战刻下的印记,如今又被捻军无尽的流窜添上新的沟壑。

他身后,曾经万马奔腾、蹄声如雷的察哈尔、哲里木盟精锐,此刻人马皆瘦,鞍鞯破败,连战马垂首喷出的鼻息都带着沉重的浊音。

“王爷,不能再追了!”副将全顺声音嘶哑,“儿郎们昼夜兼程,已追了三个月,马跑死了三成,人更是倒毙无数。

前方斥候报,张逆似有诱敌深入之意,恐有埋伏!”

僧格林沁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地平线上那抹将散未散的烟尘,那是捻军刚刚掠过的痕迹。

他猛地一挥马鞭,鞭梢在干燥的空气中炸开刺耳的脆响:

“诱敌?一群流寇草贼!本王纵横南北,扫平发匪巨寇,岂惧此等鼠辈?追!不擒张宗禹,誓不罢兵!”

声音里是惯有的雷霆之威,却也透着一丝被漫长追逐灼烧出的焦躁。

他一夹马腹,那匹同样消瘦却神骏异常的青海骢嘶鸣一声,率先冲下高坡。

身后的骑兵洪流,尽管已露疲态,依旧在亲王的帅旗引领下,卷起烟尘,滚滚向前。

与此同时,在僧王铁骑追逐的方向,黄沙漫卷的深处,一支队伍正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行进。

没有严整的方阵,没有耀眼的旗号,数千矫健的骑手如散落的豆子撒在广袤原野上,却又在无形的指挥下,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

这便是捻军,大地的行者和黄河的儿女。

队伍边缘,一个半大少年紧伏在马背上,他叫张皮绠,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量还未长足,裹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旧号衣,露出的手臂黝黑精瘦。

他努力控制着胯下那匹同样不算高大的黄骠马,紧紧跟随着前方一个精悍的背影——那是他的堂兄张振江,捻军里一名骁勇的“趟主”。

“哥,鞑子王爷…真会追到咱山东老家去?”

张皮绠的声音在颠簸中断续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振江头也不回,声音沉稳如脚下的大地:“宗禹叔算无遗策!僧妖头仗着马快兵精,骄横惯了。

咱拖着他跑了上千里,他的马快跑废了,人也成了强弩之末。

只要把他引到曹州水套里…”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张振江回身指向东南方一片隐约可见的、地势低洼、河网密布的地平线。

“到了那儿,就是咱捻子的天下!让他那铁甲马队,陷死在烂泥塘、芦苇荡!”

他眼中燃烧着野火般的斗志,随即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快!再快些!鞑子兵就在屁股后头了!”

张皮绠用力点头,伏低身体,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身后越来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追兵蹄声。

他想起去年冬天,僧格林沁的清军过境皖北,他家的茅屋连同整个村子。

都在蒙古马队的火把和铁蹄下化为焦土,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景象至今灼痛他的双眼。

他下意识摸了摸斜插在腰带后的一柄短刃,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他爹留下的唯一物件。

少年眼中那点紧张褪去了,只剩下被仇恨和堂兄话语点燃的、近乎狂热的火焰。

高楼寨,五月十八。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曹州西北这片名为“水套”的土地上。

这里曾是桀骜不驯的黄河古道,如今留下的是无数弯绕的沙河故道、星罗棋布的浅水洼和连绵不绝、一人多高的茂密芦苇荡与麦田。

大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视野极差,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土地上,声音沉闷而吃力。

僧格林沁和他的万余残兵,如同一条被拖入浅滩的疲惫蛟龙,终于一头撞进了这片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

当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稀疏的杨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已近金黄的待收麦田,麦浪在热风中起伏。

麦田对面,地势略高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处夯土寨墙的轮廓——高楼寨。

“王爷,此地…太静了。”全顺的声音干涩,不安地环顾四周。

除了风吹麦浪的沙沙声和远处芦苇丛中水鸟偶尔的惊叫,竟再无其他声响。

连追了数日的捻军烟尘,仿佛凭空消失了。

僧格林沁的青海骢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沙土。他眯起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无垠的麦浪和远处随风摇曳的灰绿色苇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但身为亲王、统帅的骄傲不允许他退缩。

“张逆残部,定是躲入寨中!传令!冲过麦田,攻下高楼寨!第一个登上寨墙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他拔出腰间那柄御赐的嵌宝石佩刀,刀锋在烈日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前方寨墙。

“杀!”早已被疲惫和焦躁煎熬的清军爆发出最后的凶悍,蒙古马队率先策动,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麦田。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即将成熟的麦穗,卷起漫天草屑尘土。

就在前锋马队堪堪冲入麦田中央时,异变陡生!

“呜——呜——呜——”三声凄厉悠长的牛角号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撕裂了粘稠的空气!

仿佛大地瞬间沸腾!刚才还死寂一片的麦浪深处、芦苇丛中、沙河堤岸后,无数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鬼魅般骤然立起!

密密麻麻的捻军战士,如同从土地里生长出来。

他们身着各色杂乱的布衣,头上裹着白巾或红巾,手中高举着雪亮的长矛、沉重的砍刀、简陋却致命的土铳,无数面大小不一、绣着“替天行道”、“反清复明”字样的旗帜在狂热的呐喊声中猛地竖起、招展!

“杀僧妖!复山河!”惊天动地的怒吼汇成海啸,瞬间将清军的冲锋号令淹没。

伏击!最彻底的伏击!捻军首领张宗禹的身影出现在麦田对面一处缓坡上,他高举长刀,猛地挥下!

刹那间,箭矢如飞蝗般从芦苇深处泼洒而出,带着尖啸射入清军马队;土铳喷吐着浓烟和铁砂,在密集的人群中炸开朵朵血花;

更致命的是无数捻军步兵,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如同灵活的鱼群,手持长柄镰刀(钩镰枪)和套索,悍不畏死地扑入乱作一团的骑兵阵中,专砍马腿,专套骑手!

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兵重重摔下,随即被蜂拥而上的捻军乱刃分尸。

僧格林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

完了!中计了!他赖以纵横天下的铁骑,在这片该死的烂泥塘和麦田里,完全失去了冲击的空间和速度,成了笨拙的活靶子!

他看到自己最精锐的巴图鲁勇士们,像陷入蛛网的飞蛾,徒劳地挥舞着腰刀,却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捅穿;他看到忠勇的全顺被数根钩镰枪拖下战马,瞬间被红巾的人潮吞噬;

他看到总兵何建鳌的将旗在乱军中颓然倒下……

“顶住!向我靠拢!结阵!结阵!”僧格林沁声嘶力竭地大吼,挥舞着佩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流矢。

他的帅旗成了捻军重点围攻的目标,每一次冲击都让他身边的亲卫倒下一片。

青海骢连中数箭,浑身浴血,却仍在主人的驱策下奋力嘶鸣跳跃,践踏着靠近的捻军。

战斗从午后直杀到日头西斜。金色的麦田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泥沼,倒毙的人马尸骸堆积如山,堵塞了狭窄的通道。

僧格林沁身边的亲卫已不足百骑,被压缩在麦田边缘一小块高地上,四面八方的“杀僧妖”的怒吼声浪排山倒海。

夕阳如血,将最后的光辉涂抹在尸横遍野的战场。

僧格林沁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辫子散乱地粘在汗血交织的额头上,御赐的佩刀也砍出了无数缺口,精良的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几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渗着血。

他环顾四周,目眦欲裂。

完了,他苦心经营二十载、横扫太平天国北伐军的蒙古马队,他科尔沁亲王的赫赫威名,大清国最后倚仗的柱石……

今日竟要葬送在这片无名麦田,葬送在这群他从未正眼瞧过的“捻匪”手中!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愤、滔天恨意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一夹马腹,青海骢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长嘶一声,载着他这位末路的亲王,向着包围圈相对薄弱、通往一片更深更密芦苇荡的方向,决死冲去!

仅存的数十亲卫红着眼,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紧随其后,用血肉之躯为他们的王撞开一条血路!

张皮绠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从号角吹响的那一刻起,他就跟着堂兄张振江的“趟子”,像一股狂野的激流,狠狠撞进了鞑子兵混乱的马队。

他没有战马,只有一双跑惯了大地的赤脚和那柄磨得锃亮的短刃。

他亲眼看着平日教他拳脚的大个子李叔,被一个凶悍的蒙古骑兵连人带矛劈成两半;

也看到隔壁村的二妞哥,用一柄粪叉捅穿了高头大马上清妖的脖子。

混乱中,他失去了堂兄的身影。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小狼崽,凭借瘦小的身材在混乱的人腿马腹间钻行,看到倒地的清兵,不管死活,扑上去就用短刃狠狠扎向要害。

一个清兵军官摔在他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短刃疯狂地刺入对方的后颈,温热的血喷了他满脸,腥气冲鼻。

少年急促地喘息着,拔出刀,在尸体的号衣上胡乱擦了一把,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激烈的厮杀声和蒙古语的狂吼从不远处传来!

他猛地抬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晃动的身影缝隙,看到了一面残破却依旧张扬的大纛旗——黄底黑字,绣着狰狞的龙纹和巨大的“僧”字!旗下,一匹神骏异常却浑身浴血的白马正发狂般左冲右突,马背上一个身披重甲、辫发花白的老将,挥舞着一柄宝刀,刀光过处,捻军兄弟如割麦般倒下!

那凶悍绝伦的气势,那身耀眼的甲胄,不是僧格林沁还能是谁?!

一股冰冷的战栗和滚烫的仇恨瞬间攫住了张皮绠!

爹娘倒在血泊里的画面清晰得刺眼!他忘了害怕,忘了自己只是个半大孩子,眼中只剩下那面“僧”字大旗和旗下那个浴血的魔王!

他矮下身子,像条滑溜的泥鳅,利用麦茬和尸体作掩护,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核心战团的方向拼命钻爬过去。

短刃的柄被他手心滚烫的汗水和血水浸得滑腻。

僧格林沁的决死冲锋,竟在刹那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青海骢不愧是千里挑一的神驹,负伤之下,依旧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载着主人一头扎进了麦田边缘那片浓密的、几乎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

浑浊的泥水瞬间没过了马膝,坚韧的苇杆抽打在脸上身上。

追兵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四面八方“搜僧妖”的呐喊声如同追魂的丧钟,越来越近。

“噗!”一支流矢带着恶风,狠狠钉入僧格林沁的左肩胛下方,穿透了铁甲!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几乎栽下马背。

紧接着,青海骢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前蹄一软,轰然跪倒在及膝深的泥水里,它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巨大的惯性将僧格林沁狠狠抛了出去,重重摔在一片泥泞和水草混杂的洼地边缘。

冰冷的泥水灌入甲胄缝隙,刺骨的寒意和左肩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沾满污泥和血渍,花白的胡须纠结在一起。

他听到了芦苇丛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声,那是他的亲卫在用生命为他争取最后的时间。

完了,彻底完了。纵横一世,竟落得如此下场!咸丰皇帝倚重的目光、紫禁城那重重的宫阙、科尔沁草原猎猎的风……

无数画面在濒死的眩晕中闪过。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抵住自己的咽喉,大清亲王的尊严,绝不容许自己落入“捻匪”之手受辱!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当口,一声清脆却带着无法掩饰紧张和颤抖的少年叱喝,如同炸雷般在他身后咫尺响起:“僧妖头!还我爹娘命来!”

僧格林沁浑身剧震!不是追兵大队!竟是一个……孩子?他霍然回头!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斜斜地穿透层层叠叠的芦苇杆,照亮了这片小小的泥泞洼地。

就在僧格林沁身后不到十步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一丛半人高的茂密芦苇后猛地跃出!

那少年浑身污泥,脸上黑一道红一道,分不清是血还是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张皮绠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合了恐惧、仇恨和一种孤注一掷疯狂的火焰!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沾满泥浆却依旧闪着寒光的短刃,像一头扑食的小豹子,朝着瘫坐在泥水中的大清亲王猛冲过来!

那稚嫩却充满刻骨仇恨的呐喊,在寂静下来的芦苇荡里显得格外刺耳。

僧格林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那张脸,那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脸!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混杂着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

他,科尔沁亲王,大清国的巴图鲁,纵横天下无敌手的统帅,今日竟要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捻匪小崽子手里?这简直是上天最恶毒的嘲弄!

“小畜生!”僧格林沁发出一声受伤猛虎般的咆哮,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压过了剧痛和眩晕。

求死的念头被这极致的屈辱瞬间冲散!他用完好的右臂猛地撑地,竟在泥水中半跪而起!

同时,那柄御赐的、象征着他无上荣耀和权力的嵌宝石佩刀,带着最后的、足以劈开山岳的狂怒和绝望,卷起一道凄厉的寒光,朝着扑到近前的张皮绠拦腰横扫而去!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武艺和此刻所有的生命力,快如闪电,重若千钧!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张皮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自己淹没!

他甚至看不清刀光的轨迹,只看到那花白辫子下狰狞扭曲的面孔和那柄仿佛来自地狱的宝刀!

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那股被仇恨激发的凶悍,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一个完全未经思考的动作,他没有后退,反而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借着前冲的势头,朝着那团致命的刀光合身扑了过去!

手中的短刃,凭着无数次在田野里练习戳刺的本能,不管不顾地、笔直地向前捅出!目标,正是那铠甲缝隙下、剧烈起伏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血色的夕阳里凝固了。

“噗嗤!”

一声是利刃刺穿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牙酸。

另一声是沉重的、精钢锻造的宝刀砍入骨肉的恐怖钝响。

僧格林沁那凝聚了最后生命与骄傲的横扫一刀,重重地砍在了张皮绠的左肩胛骨上!

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少年单薄的身体劈成两半!

张皮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折断的芦苇般向后倒飞出去,温热的鲜血从恐怖的伤口中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衫和身下的泥水。

然而,就在他身体被劈飞的同一瞬间,他拼尽全力捅出的那柄浸透了仇恨的短刃,也精准无比地、带着少年全部的力量和重量,深深没入了僧格林沁胸甲下方、靠近心脏位置的缝隙!

冰冷的铁器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内衬的皮革和锦袍,撕裂了肌肉,直至被坚硬的肋骨阻挡!

僧格林沁的动作瞬间定格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柄深深嵌入自己胸膛、只留下一个粗糙木柄在外的短刃。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和空虚感,伴随着剧烈的锐痛,瞬间攫住了他。

全身的力量,连同那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骄傲,如同退潮般急速流逝。

他试图抬起手,想拔出那柄该死的匕首,想再看一眼那被他劈飞的小崽子死了没有……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最后的光芒,那属于科尔沁草原雄鹰、大清王朝柱石的桀骜神采——迅速地黯淡下去。

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最终,他像一座崩塌的山岳,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泥泞,面朝下,沉重地、彻底地栽倒在那片浑浊的、混杂着自己和少年鲜血的泥水洼里。

浑浊的泥浆,淹没了那张曾经令无数太平军、捻军闻风丧胆的威严面孔。

那柄御赐的、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嵌宝石佩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几步外的泥水中,宝石在夕阳下闪了一下,随即被溅起的泥点覆盖,黯然失色。

死寂。

芦苇荡里只剩下风吹苇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零星厮杀与呐喊。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水的土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张皮绠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左肩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

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带走他的体温和力气。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看向几丈外那片泥洼。

那个庞大的、穿着华丽甲胄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半张脸浸在泥水中。

那柄他亲手捅进去的短刃木柄,在夕阳下像一根丑陋的楔子,牢牢钉在僧妖头的背上(从张皮绠的角度看是如此)。

他…死了?

那个如同魔神般可怕、害死爹娘、屠戮无数乡亲的僧格林沁…真的被自己…捅死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张皮绠。

剧痛、失血的冰冷、耗尽全力的虚脱,以及这荒谬绝伦却又真实无比的结局,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想爬过去确认,但身体软得像棉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就在这时,芦苇丛被哗啦一声分开!

“皮绠!”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传来。是堂兄张振江!

他带着几个同样浑身浴血的捻军兄弟,循着最后的厮杀声终于找到了这里。

张振江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堂弟,脸色大变,刚要冲过来,目光却猛地被泥洼中那具穿着独特华丽甲胄的尸体死死抓住!

那甲胄的样式,那趴伏的姿态,尤其是那柄斜插在背上的、眼熟的短刃木柄……

“那是…?!”张振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

他身后的几个捻军战士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

张振江一个箭步冲到僧格林沁的尸体旁,用脚用力将那沉重的身躯踢翻过来!

泥水四溅,露出僧格林沁那张沾满污泥、双目圆睁却已毫无神采的脸庞,正是无数次出现在清廷邸报画像上、让所有捻军恨之入骨的那张脸!

“僧妖头!是僧格林沁!”张振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声音因激动而劈裂。

“死了!僧妖头死了!被我们宰了!”他猛地俯身,拔出那柄深深刺入僧格林沁胸膛的短刃,正是张皮绠的刀!

他高高举起那滴血的短刃,朝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芦苇荡,朝着整个尸横遍野的战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僧妖头死啦——!死在我们小兄弟张皮绠手里啦——!!”

这石破天惊的呐喊,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沉寂下来的战场!

“僧妖头死啦!”

“张皮绠杀了僧王!”

“鞑子王爷死啦!”

狂喜的吼声先是零星响起,随即如同滚雷般迅速蔓延、汇聚、炸裂!从芦苇荡深处,到麦田战场,再到远方还在搜索残敌的捻军大队!

无数个声音加入了这惊天动地的宣告!疲惫不堪的捻军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着天空疯狂呐喊,泪水和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

胜利的狂潮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淹没了清军残兵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张振江小心翼翼地抱起几乎昏迷的张皮绠,少年左肩恐怖的伤口还在流血。

他扯下自己破烂的红头巾,用力按在伤口上止血,看着堂弟苍白如纸的脸,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上的骄傲:“好小子!好兄弟!你宰了僧妖头!你给爹娘报仇了!给咱千千万万死在鞑子手里的乡亲报仇了!你是咱捻军的大功臣!是天大的英雄!”

张皮绠虚弱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堂兄激动含泪的脸,看到的是周围捻军兄弟狂喜崇拜的目光,听到的是整个战场山呼海啸般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那具躺在泥水中的庞大尸体。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那张曾经无比威严、此刻却沾满泥污死气沉沉的脸上。

爹…娘…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念着。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涌上心头,滚烫的泪水终于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浆,汹涌而出。他头一歪,彻底昏死在堂兄怀里。

暮色四合,高楼寨的麦田与苇荡彻底沉寂下来,唯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晚风中飘荡。

张振江指挥着几个兄弟,用一杆折断的长矛和几根坚韧的苇杆,迅速扎起一副简陋的担架,将昏迷的张皮绠小心地放上去。

他俯身,毫不犹豫地抓住僧格林沁那根沾满泥浆和血污、象征着大清权威的花白辫子,抽出腰刀,寒光一闪!

“嗤啦——”

辫子应声而断。张振江将这条沉重的、沾着亲王之血的发辫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最辉煌的战旗!

他眼中燃烧着火焰:“带上这狗王的脑袋!带上他的顶戴花翎!带上这狗辫子!让天下人都看看,咱捻军宰了大清的亲王!走!”

几个精悍的捻军战士抬起担架,另一人粗暴地割下僧格林沁的首级,连同那顶镶嵌着宝石的亲王顶戴,一起用一块染血的黄布包了。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与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深处。

几天后,僧格林沁那死不瞑目的首级和他标志性的花白发辫,被悬挂在山东与河南交界的重镇巨野城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瞬间炸响整个华夏。

紫禁城,养心殿。急报如同丧钟般传入。年轻的同治皇帝闻讯,脸色煞白如纸,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龙袍也浑然不觉。

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从深宫中响起:“僧王!朕的僧王啊——!”

整个京城为之震动,王公大臣如丧考妣,一股大厦将倾的恐慌在九重宫阙间无声地蔓延。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淮平原上,一队打着“淮”字营旗、装备着新式洋枪、步伐整齐的士兵正沉默地快速开进。

帅旗下,两鬓微霜的李鸿章面无表情地听着探马回报僧格林沁战死、全军覆没的详情。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烟尘滚滚的官道,望向北方,那里曾是僧王铁骑驰骋的疆场。

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随即被钢铁般的冷静取代。

“传令,”李鸿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各营按原定方略,加紧修筑长墙壕垒。以静制动,画河圈地…剿捻大计,不容有失。”

时代的风暴在僧王的头颅高悬处转向,旧日的雄鹰折翼于无名少年的利刃之下,而新的铁幕,已在新式火器的硝烟中缓缓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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