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地面刺着石宇峰的侧脸，每一次濒死的喘息都像在吞刀子。右大腿的创口已经痛到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不断扩大的凉意。粘稠的血和某种组织液混在一起，在冰冷的苔藓和碎石间无声蔓延，温热一点点被身下大地吸走。视野边缘像滴了墨，在不可遏制地变窄、变暗。每一次咳嗽都会从喉咙深处带出滚烫的、带着铁锈味道的血沫，喷溅在脏污的地面上。
意识像一锅被搅浑的泥水，时而沉渣泛起，露出二十年前南港码头雨夜的断片，腥风裹着血沫打在脸上；时而又被眼前幽蓝火星灼烤出的焦糊味拉回冰冷的地牢。
尘埃未定。
祭坛基座那个被狂暴幽蓝能量轰开的豁口，如同远古巨兽撕咬留下的创面，边缘的岩石熔化成粘稠的暗红浆液，缓缓滴落，滋滋作响。幽蓝的残火在扭曲烧焦的金属断臂和琉璃化的碎石上苟延残喘，微光摇曳，将烟尘染上鬼魅般的色彩。
而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烟尘边缘，陈冬撑坐起来的身影轮廓，比鬼更瘆人。
那条被炸断、残余的右“臂”根，还在冒着缕缕焦臭的青烟，暗红的胶质在高温下固化，与裸露的金属茬口、以及正疯狂向上蔓延的冰冷青铜锈迹犬牙交错，在幽蓝微光下构成一幅亵渎生命本身的恐怖图景。半边身体布满细碎的伤口，血液渗透着破碎的工装布料，而左臂——那只唯一能动的左臂——正用断茬粘着那截早已熄灭幽蓝电光的钢缆线头，深深地抠进身下冰冷的石面，支撑着这副正在急速迈向终极形态的……非人躯壳。
嘎吱……嘎吱……
细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着陈冬每一个僵硬的移动从他躯干深处传来，仿佛无数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转动。
石宇峰涣散的眼瞳艰难地聚焦。
那双眼睛……陈冬那只睁开的左眼，穿透弥漫的烟尘，如同一颗被遗弃在冰冷石缝里的玻璃弹珠，澄澈、空漠，不带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正……观察着自己？
不是恨。
不是怒。
甚至没有怜悯。
那是一种纯粹到令人骨头缝都发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摔坏的、本不该出现在垃圾堆里的精密仪器。
“星…野…”
石宇峰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试图捕捉刚才那一瞬无声的口型带来的灵魂悸动。是幻觉？还是这鬼地方的回音？
就在他几近崩溃的意识濒临黑暗深渊的边缘，身下冰冷的地面，那微小却无比清晰、如同绝望心跳般的震动感，又一次顽固地、规律地……传递而来！
嗡…嗡…嗡……
仿佛有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巨大金属摆锤，在地心深处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每一次微弱的震动都像是绝望的丧钟在灵魂深处敲响。不来自祭坛！更深远，更深沉！正从大地的核心，穿透厚重的岩层，撞击着这座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地下牢笼！
“操…蛋的……”石宇峰嘴里呛出带着血沫的唾沫星子，右臂早已无力，他用唯一还能发力的左手手肘，疯狂地、徒劳地撑起身体，试图看向那震动袭来的方向——陈冬身后那片更幽暗的甬道阴影。
几乎在同时！
哧——！
一道冰蓝刺目的激光射线，毫无征兆地从上方某个角度刁钻的钢架缝隙里暴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它的目标——正艰难地支撑身体试图站起来的陈冬额头！
精准，冷酷，直指要害！如同一个隐藏在暗处、忍无可忍的收割者，终于发出了绝杀的指令！
轰！！！
激光爆开的瞬间，剧烈的能量殉爆如同一个骤然升起的微缩太阳！刺目的冰蓝光芒瞬间淹没了陈冬所在的位置！强大的冲击波卷起地面的碎石尘土，如同一个无形的巨拳，狠狠撞在试图挣扎起身的石宇峰胸膛！
噗！
石宇峰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泥头车拦腰撞中，整个人凌空后飞，重重砸在几米外布满苔藓的冰冷墙根！骨头断裂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清晰可闻！眼前彻底被白炽与黑暗交替占据，五脏六腑如同被震碎搅烂，喉咙里涌上大股滚烫的腥咸，他连咳都咳不出，只能任由这口滚烫的血在口腔和气管里窒息地翻腾！
死了吗？
陈冬被…被蒸发了？！
爆炸的强光缓缓褪去。冰蓝色的残芒在空中跳跃、扭曲、消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血肉瞬间碳化的焦臭。地面上出现一个直径两米的巨大、边缘还在泛着红光的熔融浅坑。坑底残留着粘稠的暗红和亮银金属混合的液态物，冒着令人作呕的青烟。
没有尸体。
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组织残骸都没剩下。
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已经被改造成了那副鬼样子——就这样在石宇峰眼前，被那一道来自未知角落的激光彻底、无情地……抹除！
如同用橡皮擦擦去黑板上的粉笔字迹。
石宇峰空洞的眼珠死死瞪着那片熔融的浅坑，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最后喘息。
啪啪啪……
一阵清脆、悠闲、甚至还带着点愉悦节奏的鼓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空间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跳跃的幽蓝数据流构成的立体全息投影体，在祭坛爆炸残骸的上方缓缓凝聚、具现！
那身影修长，姿态慵懒中透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傲慢。清晰无比的眉目五官投射出来——石星野！
年轻、英俊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无尽恶意和玩味儿的笑意。投影居高临下，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刺向蜷缩在墙角、气息奄奄的石宇峰。
“精彩！真他妈精彩！”石星野的全息影像夸张地拍着手，声音清晰洪亮，带着全息系统特有的轻微金属回响，“峰哥！我的好‘父亲’！看看你自己这副德性？像条被人打断脊梁骨的野狗！二十年权倾天下？狗屁！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就像你当年那条看门狗，临死的时候，一定也在想，他的主人……为什么不来救他？”
投影的右手随意地向侧后方一挥。那冰蓝色激光发射的钢架深处，一个覆盖着伪装涂层的激光发射器微微收缩了探头，光芒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石星野凑近了一些，全息影像的脸部特写几乎要填满石宇峰一片昏暗的视野，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冰冷：“不过嘛…峰哥，我终究是你‘养大’的崽儿。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青铜之心的埋藏地点！就是你爹沉江前，塞你裤兜里那个沾着血、缺了个角的碎块位置！告诉我！我让你体面点死！或者……”他嘴角恶意地咧开，笑容狰狞，“把你剩下一口气送进黄昏法庭？让那帮你亲手送进去的老棺材瓤子们，在咽气前，再尝尝‘石董事长’这最后一顿老腌肉的滋味？他们，可都是‘思念’你得紧呐！”
黄昏法庭？！
那帮老不死的杂种！石宇峰破碎的胸腔猛地起伏了一下，一丝血腥的暴怒冲上头脸！被死死钉入记忆深处的恐怖场景碎片疯狂闪现——昏暗的烛光，腐朽的气息，浑浊病态的眼睛，冰冷的青铜镣铐……生啖其肉，寝其皮！那是用几十年堆积起来的深仇！
“呸！”石宇峰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嘶哑的喉咙挤出破碎的嘲笑，“杂…种……你…只配……吃老子的……骨灰……”每说一个字，都像肺叶被扯断。
“妈的！给脸不要！”石星野的全息影像脸色瞬间扭曲，眼中厉色一闪！他猛地抬手！一道淡紫色的幽光在他指尖凝实、汇聚！那赫然是……白夜那套巅峰时期开发的神经麻痹电流冲击的原型！竟被石星野全息化了！
淡紫色的电流如同毒蛇般蹿出！直射石宇峰的眉心！石宇峰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最后那意识被彻底撕碎的剧痛降临！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极细的银光，快如鬼魅，从祭坛后方一根承重钢柱的阴影死角毫无征兆地射出！
后发先至！
叮！
一声细微的爆响！那道射向石宇峰的淡紫色神经电流光流，在即将触碰到石宇峰额头皮肤的瞬间，被那道鬼魅银光精准无比地凌空截断！两股能量碰撞湮灭，爆开一小圈紊乱的能量涟漪！
石星野的全息影像猛地回头！
一道高瘦佝偻的身影如同破开阴影的乌鸦，猛地从承重钢柱后闪出！
花里胡哨到令人眼晕的潮牌t恤松松垮垮，一头挑染得五颜六色的鸡窝头乱发下，一张憔悴枯槁、顶着硕大黑眼圈的瘦脸探了出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暴躁。白夜！
“你妈的有完没完？！打个老废柴还他妈要开全息直播？装你妈的最强王者呢？”白夜声音嘶哑，张嘴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他脚步踉跄，仿佛严重透支，却目标无比明确，朝着墙角蜷缩的石宇峰猛冲过去！途中那只干瘦如同鸡爪的手，还闪电般向后一甩！
噗！噗！噗！
七八颗指肚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圆球从他袖口激射而出，天女散花般精准地砸向祭坛不同方向的地面、墙壁、甚至石星野的全息投影本体！
这些小黑球落点之处，无声无息地弥漫开一大片浓郁得近乎凝固的墨绿色浓雾！雾气带着强烈刺鼻的化学制剂辛辣味和高频电子脉冲的嗡嗡声！如同瞬发的超级烟雾弹和区域电磁干扰源的混合体！
瞬间！
整个地下空间被墨绿浓雾覆盖！视野彻底消失！石星野那巨大的全息投影瞬间如同信号不良般闪烁、扭曲、崩解出大片雪花噪点！刺鼻的气味刺激得人眼泪直流！
石宇峰最后的视野里，只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仿佛穿越了死亡的浓雾，狠狠地、带着无比熟悉的粗暴劲儿，一把攥住了自己衣领！
耳边炸响的只有白夜因为焦急和拼命而嘶吼到破音的咆哮：
“老东西！挺住！！操！我就说这地界不吉利！就不该答应老楚给你留个狗屁后门！**启动！青铜纹路！休眠气体全功率释放！给老子吸进去！撑住！！”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金属气阀开启的声音在石宇峰耳边炸响！紧随其后，一股冰冷、带着浓郁铁锈和苦涩草药混合气息的气流，被粗暴地按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冰冷的金属面具紧密贴合皮肤，气流强行灌入！
石宇峰最后的视野彻底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意识彻底沉沦前的刹那……
那穿透厚重岩层、规律如同绝望心跳的……
嗡……嗡……嗡……之声，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遥远而悠长的、金属摩擦碰撞的……
钟鸣？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如同……来自那巨大祭坛的正下方？
三十米？五十米？还是……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