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预测的那样,芝麻村的拆迁工作陷入了诡异的僵局。
谁都不敢做第一个出头的鸟,怕被打。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半年的张发财忽然出现在村里。
现在的张发财比半年前沧桑了许多,衣服看上去好几天没洗了。
乍一看,还以为是拾荒的流浪汉。
张发财一回来,就向人打听拆迁人员在哪里。
“发财,这半年去哪了?”一个村民问道。
时间过了那么久,村民们之前的不愉快消散了很多,虽然现在还是看不上他,却不再有那么大的敌意。
张发财意味不明地嘿嘿笑笑,表现得有点洒脱:“出去打工了呗,日子总得过不是?”
众村民听到这话,心里直突突。
杨艳红和张巧丽母女还在坐牢,张发财不会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回村里报复来了吧?
“你……咋回来了?”另一个村民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发财看了那村民一眼,似乎觉得那村民有点脑子不清楚:“废话!村里不是要拆迁吗?我的庄户地还在呢,拆迁也有我的份,我为啥不回来?”
庄户地就是宅基地的意思,河阳乡下人一般都这么说。
“也对。”村民心中大定,不是报复就行,于是好心提醒道,“大家伙都没有动作呢,你要领头啊?不怕……”
张发财不屑地道:“怕个鸟!管他谁是谁,我反正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合理合法响应拆迁,政府也站在我这边,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又有人问:“发财,你咋知道村里拆迁的?谁告诉你了?”
张发财一脸鄙夷:“还用谁告诉?咱村不是有群吗?我又没退群,你们天天在群里议论,我能看不见?”
村民:“……”
拆迁工作组都在芝麻村村委暂住,听到有人来办理拆迁,不由得大喜过望。
哎妈呀,鞋底子磨穿、嘴皮子磨破,终于有人来办手续了。
“户主姓名?”
“张发财。”
“打算搬哪里?”
“搬到新村吧,县城的房太贵了。”
“想去哪个新村?”
“俺也不知道,政府看着安排吧。”
“家里几口人?”
“三口人。”
“现在都做什么,需要政府联系推荐工作吗?”
“俺老婆女儿还在里面呢,也能安排工作吗?”
“里面,哪里面?”
“监狱。”
“呃……这个呀,啥时候出来?等出来再说吧,改造好出来的,政府也不会不管的。”
“不知道有啥补偿或奖励没有?”
“前面5%先搬的,房屋面积不用补差价。赠送家电三件套,冰箱彩电洗衣机,双胞胎牌的。另外,县电信公司还赠送5年的宽带和话费。”
“那好,俺家同意搬迁,谢谢领导!”
“好好好,现在去你家看看,丈量一下宅基地和房屋面积。别叫我们领导,我们就是普通工作人员,叫同志就行。”
“好好好,两位同志跟我来吧,俺家在那边。”
……
张发财第一个办理了搬迁登记,顺顺利利完成了所有的手续,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这下可算是炸了窝了,这不也没事吗?
全程都有拆迁组以及县局工作人员陪着,能有啥事儿?
况且,奖励还是相当丰厚的,房屋面积不够,不用补差价;面积超出的,还给钱。
赠送的家电三件套都是名牌,加起来至少五六千块!
不搬,难道留下来还贷款吗?
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连锁反应开始出现。
三天过去了,已经5%的农户签了协议。
这时,速度停滞了下来,因为只有前5%的拆迁户才有奖励。
没有奖励,就没有动力,拆迁再次陷入僵局。
第二天,拆迁组工作人员在大喇叭里通知:经拆迁办公室研究决定,把拆迁奖励的范围扩大到前10%,请大家一定要抓住机会,莫失良机。
又是几天过去,奖励范围扩大到15%……
随着剩下的农户越来越少,大家的心理压力也越大。
这时候,拆迁组工作人员又广播通知:“奖励时间再延长最后三天,三天后,不再奖励。”
这次干脆不说百分之多少了,直接就三天,意思就是不限量。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反应过来,拆迁组太鸡贼了,就是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将村民分化瓦解。
大势已去。
最后一天,那些剩下的人终于坚持不下去了,纷纷妥协。
……
许家庄医院。
侯满囤拎着一提营养品去看望刁旺启。
“老刁,身体咋样了?”
刁旺启恢复得还不错,只是情绪不太高:“还行吧,老侯,拆迁的事情怎么样了?”
侯满囤叹气道:“拆迁组背后有高人呐,把村民一点点都骗着签了协议。
“今天,俺家也签了。恁家……俺嫂子也签了。不签也不行了,留下来就得还贷款。”
刁旺启叹息道:“这一招太绝了,比三十六计还绝。算了,签了就签了吧,胳膊拗不过大腿。”
“我就是觉得可惜,也想不通,咱好好的一个村子,咋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了?”
侯满囤也是心有戚戚焉:“咋说呢?说实在的,论团结,咱们真的不如许家庄,人家有事所有人一起扛。
“咱们村呢,几百万的贷款就压垮了,要是真能团结一点,每家每户也就分摊万把块钱,勒紧裤腰带一两年就还上了。
“但他们都是自顾自家,就算拆迁也不愿意掏钱,都是一群孬货。”
刁旺启唏嘘:“现在说啥都晚了,不跟这些人共事儿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一点担心,俺家玉坤还在国外治病呢,他要是回来,家没了,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侯满囤:“玉坤……玉坤咋样了?最近往家捎信儿没?”
刁旺启摇摇头:“前俩月还有信呢,都会说话了。
“谁知道这个月一点信儿都没有,也不知道咋回事。”
侯满囤安慰道:“没事的,老刁,毕竟在外国,说不定有啥不方便的。你安心住院,咱两家分到了一个村,我回去就帮你搬家。”
“多谢啦,老侯!”
“嗨,都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客气啥!”
侯满囤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刁旺启问道:“老侯,你说,拆迁这件事,是不是许家庄的人搞的?”
侯满囤回过头来,一脸愕然,愣了几秒才道:“老刁,现在说这个……没啥意义了吧?
“其实我也时常在想,当初要是没跟许家庄分村,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但想了几次,我也不想了,没意义,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刁旺启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