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指尖还残留着林寒山骨骼崩解前的温度,那是一种介于余温与冰冷之间的奇异触感,仿佛灵魂最后的叹息仍缠绕在指缝间。
他半跪着,膝盖重重磕在裂开的岩面上,却觉不出疼——林寒山瘫软的身体顺着岩缝滑下去半寸,染血的道袍被地核热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褪色的阴阳契木牌。
木牌泛着暗红光泽,牌面刻着的“墨”字正在渗出血珠,一滴滴落在陈墨的手背上,带着某种灼人的记忆重量。
“林叔——”他喉咙发紧,伸手去够那只垂落的手,可指尖即将相触时,巫纹漩涡突然在右眼炸开刺目蓝光。
他被迫偏头,却见自己瞳孔里映着林寒山濒死时的面容,道士眉心跳动的淡金符文正从记忆碎片里浮出来,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他混沌的思绪。
耳边响起一种低频嗡鸣,如同古老咒语在颅骨内壁回荡。
“用噬忆绦的逆向吞噬……”陈墨无意识地念出符文里翻涌的字句,喉间尝到铁锈味,“反物质结晶……导入巫妪先祖虚影核心……双生契约者……共时性献祭……”
“双生契约者?”苏挽月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像是穿过一层厚重的雾气。
她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侧,素白的医女袍染着傀儡爆炸的黑灰,指尖还沾着他刚才咳在岩面上的血,微凉的触感拂过他的手腕。
陈墨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攥着半截锁链,链身刻满细小的巫族咒文,在反物质流里泛着幽绿的光,仿佛一条沉睡的毒蛇。
地核深处传来巫妪先祖的尖笑,混着傀儡天军能量核心的嗡鸣,像是无数齿轮咬合的金属声。
陈墨抬头,看见那团半骨半肉的虚影正扭曲着逼近,枯骨指节间攥着的噬忆绦泛着紫黑光泽,每一寸都在滴着他方才看见的记忆碎片——苏挽月被拖进炼锁房时散落的银簪,林寒山替他挡刀时溅在墙面上的血花,阿九断臂处凝结了三百年的血痂。
那些碎片在他眼中化作画面,甚至能闻到旧日伤口散发出的血腥与腐朽气息。
“那老东西在抽我们的命魂当燃料!”苏挽月突然拽住他后颈,锁链尖端抵住他心口,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你右眼的巫纹在吞反物质,我左手的锁魂链在吞你的命火——这是双生茧的闭环,我们的命早被她缝在一起了!”
陈墨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想起初遇苏挽月时,她替他缝合刀伤,指尖总无意识地摩挲他心口;想起每次他用窥魂之瞳后,她熬的药里总飘着锁魂草的苦香。
原来不是巧合,是巫妪族早在他们血脉里种下的锚。
“咔嚓——”
金属撕裂声炸响。
陈墨低头,看见锁魂链刺穿了他的衣襟,尖端已经抵上皮肤,泛着冷光的链条在阳光下闪烁,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判决。
苏挽月的手腕在抖,冷白的指节几乎要捏碎锁链,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淬了毒的火:“逆着吞,陈墨。用你的巫纹吞她的噬忆绦,用我的锁魂链吞她的篡改印记——”
“放肆!”巫妪虚影的枯骨手爪穿透能量乱流,直取苏挽月后心。
陈墨想挡,却被一股大力掀得撞在岩壁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岩石的粗粝擦破了皮肤。
他看见苏挽月咬着牙,锁链又推进半寸,在他心口烙下一道血痕;看见那只骨爪即将穿透她脊背时,一团青黑雾气突然撞开骨爪——是幽冥判官。
判官的皂靴踏在虚空中,周身绕着九盏引魂灯,灯火摇曳,映出一张张模糊的脸。
他抬手挥出判官笔,笔尖点在傀儡天军的能量核心上,血红色的宣判状“唰”地展开,古文字符如活物般爬满整片天空:“巫族血脉觉醒者若同时斩断噬忆绦与阴阳契,反物质结晶会逆流湮灭幽冥海——代价是成为‘规则闭环的永续锚点’。”
“永续锚点?”陈墨喃喃重复,突然想起林寒山最后说的“看一眼幽冥海的日出”。
原来那道士早算出了结局,算到自己会是阴阳契的祭品,算到陈墨会是锁死规则的锚。
“现在不选,等会连选的资格都没有!”苏挽月猛地一推锁链。
陈墨痛哼出声,鲜血顺着锁骨流进衣领,却见锁链尖端没入心口的瞬间,巫纹漩涡突然倒转——原本被反物质侵蚀的皮肤开始发烫,右眼看见的记忆碎片竟顺着噬忆绦倒流,扎进巫妪虚影的枯骨眼眶。
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半张活人脸庞开始溃烂,空气中弥漫起腐肉般的恶臭。
陈墨趁势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巫族血脉的热度涌进巫纹,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属于林寒山的灵核碎片、属于苏挽月的锁魂链咒文、甚至属于阿九的山魈气息,正顺着血脉往巫纹里灌。
“阿九!”苏挽月突然抬头。
陈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看见哑仆佝偻的身影站在悬崖边。
他往日木讷的脸此刻泛着青灰,左眼变成竖瞳,耳后长出淡青色的山魈绒毛——那是他三百年前的本体。
“吼——”
阿九仰天长啸,声音震得整座赤炎山脉摇晃,脚下的岩石簌簌落下尘土。
陈墨看见他背后浮现出另一道身影,是苍渊残魂——三百年前,山魈为救巫族幼崽被劈断右臂时,这道残魂就被封在他断骨里。
此刻两者的身影重叠着爆燃,金色的噬心锁本源如喷泉般冲上云霄,与反物质结晶撞在一起,在天空炸出一个旋转的湮灭旋涡。
“双生茧的闭环被破!”巫妪虚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们竟用噬忆绦的本源反噬我的篡改印记——”
话音未落,陈墨的巫纹旋涡突然暴涨。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裂开,像是困了千年的茧终于破了口。
巫妪虚影的枯骨部分开始崩解,活人面庞上的皮肤也片片脱落,最后只剩一团黑雾,被巫纹漩涡“咕嘟”一声吞了进去。
地核深处传来轰鸣,震动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陈墨踉跄着扶住岩壁,却见金色光流从地核喷薄而出,裹着他和苏挽月的身体。
天枢子的身影被光流卷到空中,他左眼的巫族残魂正在反物质湮灭中化作灰烬,脸上的惊恐还未来得及凝固,就被光流撕成了碎片。
“结束了?”苏挽月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羽毛。
陈墨转头,看见她心口同样浮起金色的巫族图腾,锁链纹路从她指尖延伸到他心口,将两人的血脉锁成一幅流动的画。
“还没。”陈墨摸向自己的脸,触到一片冰凉的纹路——他的皮肤正在变成半透明的金色,能看见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泛着光的巫族血脉。
地脉突然剧烈震动。
陈墨踉跄着抓住苏挽月的手,看见脚下的岩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金色光流从裂缝里涌出,正沿着他们的脚踝往上爬。
“这是……”苏挽月的瞳孔微缩。
陈墨望着远处正在消散的湮灭旋涡,听见林寒山的声音混在地脉轰鸣里,轻轻说:“替我看一眼幽冥海的日出。”
他突然笑了。
或许成为永续锚点也不错,至少能替林寒山看尽所有他没看过的风景,替阿九守好他用命护了三百年的人,替苏挽月斩断所有她没斩断的仇。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的岩面又震了震。
这次震动比之前更剧烈,他和苏挽月的身体跟着晃了晃,金色图腾上裂开一道极细的缝,像块被敲了一记的玉。
陈墨低头看向那道缝,听见地核深处传来更闷的轰鸣,像是有什么沉睡的巨兽,终于被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