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王兵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我、大头、虾子猛和老虎。
礼堂外,硕大的白色“奠”字贴在黑底横幅上,刺目得让人心头一颤。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新鲜花圈的气味,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泣。
走进灵堂,龙王的黑白遗像高悬正中,那双眼睛依旧锐利,仿佛仍在审视着每一个人。
照片下方,香炉里的三炷香缓缓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又无声消散。
我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人这一生,无论多么叱咤风云,最终也不过是一张黑白相片,几缕青烟。
龙媛站在一旁,头上缠着白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王兵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果篮,走到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躬。我们跟在他身后,动作整齐而肃穆。
起身时,我瞥见王兵的背影微微颤抖,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
随后,他走向龙媛。原本强撑着的龙媛,在看到王兵的瞬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王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和她短暂地握了一下,便迅速松开,仿佛怕多停留一秒,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我们刚坐下不久,司仪低沉的声音在礼堂内响起:
“楚氏集团有限公司,全体同仁,请就位。”
楚雄带着楚战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陌生面孔。
楚战东的脸上还缠着纱布,显然伤势未愈,但他的眼神依旧阴鸷,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楚雄接过果篮,高举过头,对着龙王的遗像深深鞠躬,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礼毕,他带着人落座,全程面无表情。
没过多久,司仪再次开口: “大何有限公司,全体同仁,请就位。”
一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乍一看像个斯文的商人。
但我们都知道——来者不善。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步伐整齐,目光冰冷。
他对着遗像鞠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停留。
礼毕,他转身离开,全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这只是一场不得不走的过场。
宾客陆续进场,司仪开始念悼词,声音低沉而哀切。
那些话语在空气中飘荡,却无法真正触及人心。所有人都沉默着,但沉默之下,暗流涌动。
哀乐骤停的刹那,王兵猛地站起身。
我们跟着他穿过密密麻麻的花圈,某个瞬间我回头望去,龙媛的白纱正巧被风吹起,露出她死死咬住的下唇,那上面凝着颗血珠,红得惊心动魄。
等到一切结束,低声对我们说:“走吧。”
我们跟着他走出礼堂,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仿佛这场葬礼从未惊动过天地。
就当我们走出几步后,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缓缓停在我们面前,轮胎碾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后座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何悲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阳光在镜片上反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王堂主,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王兵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西装领子:“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何悲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动了你兄弟,但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不是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真皮座椅。
王兵眯起眼睛:“你想谈什么?”
车门锁“咔嗒”一声弹开。何悲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上车说。”
王兵犹豫片刻,还是弯腰坐进了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车载香氛混合着何悲身上的古龙水气息。
“听说龙王把位置传给你了?”何悲开门见山。
王兵嗤笑一声:“我可没打算接。”
何悲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雪茄,慢悠悠地修剪着:“王堂主是聪明人。现在大何帮的势头,想必你也清楚。”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灭了神龙会,只是时间问题。”
“灭了神龙会?你可以试试看。”王兵的声音冷得像冰。
烟雾在车厢内缭绕。何悲突然倾身向前,镜片后的眼睛终于显露出来:“我给你条活路。只要你不再碍事,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他弹了弹烟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兵斩钉截铁。
何悲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摘下眼镜,用丝巾仔细擦拭着:“小子,有些东西,你动了,可就得死了,就连我都难逃其咎。好东西,一个人是吃不完的,但你让大家都没得吃,那可就不地道了。”
王兵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道理说了一大堆,但是你在说什么,听不懂诶。”他转头直视何悲的眼睛,“我只懂一个道理,就是毒品害人!”
王兵说完,猛地推开车门。车门撞在限位器上发出“砰”的闷响,在寂静的陵园前显得格外刺耳。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黑色西装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何悲的脸在车窗后扭曲了一瞬,金丝眼镜下的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死死盯着王兵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呵,毒品害人,他以为自己是谁?正义的使者吗,只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混罢了!”
直到司机小心翼翼地问:“何总,我们...?”他才猛地收回视线,车窗缓缓升起,像一道铁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我们跟着王兵来到陵园深处。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动了新发的嫩枝。
雷子的龛位很朴素,金色的柜盒上只简单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以及一张黑白的一寸照片。
盒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王兵蹲下身,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
“雷子,哥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我们轮流上前敬香。
老虎点烟时手抖得厉害,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点燃。
虾子猛把带来的二锅头摆在龛位下,酒液在瓶中翻滚,留下深色的痕迹。
大头一直低着头,这个平时最凶悍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香烟袅袅升起,在墓碑上方盘旋。
王兵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柏树上,树皮迸裂,鲜血顺着他的指节往下淌。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盯着龛位,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走吧。”良久,王兵终于直起身。他的西装裤膝盖处沾了泥土,但他毫不在意。
转身时,我看到他飞快地抹了把脸。
陵园门口的老槐树上,几只乌鸦突然扑棱棱飞起,黑色的身影掠过灰蒙蒙的天空。
我们沉默地走向停车场,身后,雷子的墓碑渐渐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墓碑之中。
只有那炷香还在静静燃烧,青烟笔直地升向天空,像一条看不见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