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黏糊糊地倾泻在县城的水泥地上。
老虎的小吃店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耷拉着叶子,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在抗议这该死的天气。
我们几个挤在老虎那间二十平米的小店里,老虎从冰柜里端出几碗晶莹剔透的冰粉,上面浇着红糖水,撒着花生碎和葡萄干,碗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淌。
“老虎,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王兵舀了一大勺冰粉送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比隔壁街上那家老字号还好吃。”
老虎得意地抹了把额头的汗:“跟着网上瞎学的,没想到还真搞成了。”
我凑到老虎的身边:“有空教教我呗,我也想学学。”
“好说好说,很简单的。”老虎从柜台后面拎出一个奇怪的装置——一条肉色丝袜被绑在铁架子上,下面放着个塑料盆,“丝袜买一条,然后用手搓就行了。”
王兵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碗里,他瞪大眼睛:“用丝袜啊?”他的目光在老虎油腻腻的手和那条可疑的丝袜之间来回游移,“你搓的时候洗手了吗?”
“没洗好像。”老虎挠了挠头,一脸认真地思考着,“确实哦,是我没考虑到。”
他突然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好我没正式售卖,下次做的时候得注意卫生。”
听了老虎的话,我们同时把嘴里的冰粉喷了出来。王兵更是夸张地用手指抠着嗓子眼。
我赶紧灌了一大口冰水漱口,感觉喉咙里还残留着某种诡异的味道:“你该不会用的是穿过的丝袜吧?”
老虎一脸无辜:“怎么可能,超市新买的啊!就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试穿过...”
王兵已经冲到店门口的水龙头前,疯狂地漱口。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我强忍着恶心,把剩下的冰粉推到一边,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吃老虎做的任何东西了。
就在这时,王兵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擦了擦嘴,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朝我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小姐怎么了?”王兵接起电话,声音刻意放轻。
我们几人识相地闭上了嘴,但都竖起了耳朵。
电话那头传来龙媛清脆的声音,即使隔着话筒也能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今晚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王兵的喉结动了动,我能看见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有空啊。”
“神龙娱乐城,那晚上七点见。”龙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连拒绝的余地都没留。
王兵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发了会儿呆,直到老虎用勺子敲了敲碗边才回过神来。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朝他投去暧昧的目光,老虎更是夸张地挤眉弄眼。
“某人怕是要当神龙会的驸马爷了。”老虎拖长声调,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兵。
王兵的耳朵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别瞎说!”他低头搅动着已经化成水的冰粉,“可能只是神龙会拿下县城,开的庆功宴而已。”
“哦?”我挑起眉毛,“如果是庆功宴的话,那为什么只请你,不请我?”我故意拍了拍胸脯,“我好歹也是个堂口主诶。”
王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心虚:“那我就不懂了...”
老虎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兵哥,我听说神龙娱乐城顶楼有一间私人套房,里面有个超级大的按摩浴缸...”他故意没把话说完,朝王兵挤了挤眼睛。
“滚蛋!”王兵抄起桌上的餐巾纸盒砸向老虎,却被灵活地躲开了。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连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都泛着粉色。
我添油加醋地说:“兵哥,大小姐怕是要把你吃干抹净吧?”
“你们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们永远说不出话?”王兵恶狠狠地威胁,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突然站起身:“我得回去换身衣服。”
老虎吹了个口哨:“这么重视啊?要不要喷点香水?我这儿有六神花露水,驱蚊又清香!”
王兵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我和老虎爆发出一阵大笑,惊飞了门外槐树上的麻雀。
夜幕降临,神龙娱乐城的霓虹灯在县城上空勾勒出一片璀璨的光海。
王兵站在娱乐城正门前,不自觉地整了整新换的衬衫领口。
电梯门映出王兵略显紧张的脸。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龙媛将二楼的一间西餐厅包了场,最中央摆着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银质餐具上跳跃,每把椅子都套着绣金线的椅套。落地窗外,整个县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龙媛就坐在那里,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丝绒连衣裙,露出的后颈线条像天鹅般优雅。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来了?”龙媛的声音比电话里还要清冷。
王兵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拉开椅子时差点被地毯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桌沿。“大小姐,这里环境挺安静的。”
龙媛唇角微微上扬:“确实,挺好的。”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菜单,“我点了牛排,你要几分熟?”
“七...七分吧。”王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龙媛的手吸引——那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低调的裸色指甲油。
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出现,为两人倒上红酒。暗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旋转,像是一团化不开的血。
“听说你还在查何悲的下落?”龙媛突然开口,刀叉在她手中灵活地转动,切牛排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
王兵的手一抖,叉子撞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突然:“没逮到他始终不安心。”
餐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小提琴手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悠扬的旋律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王兵这才注意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束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与此同时,在“兄弟网吧”里,我正百无聊赖地嚼着泡面。劣质塑料叉子已经弯折变形,面汤溅到了键盘上。
“网管!17号机再加五块钱!”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初中生拍着柜台喊。
我懒洋洋地接过皱巴巴的纸币,在管理系统上点了几下。网吧里弥漫着香烟、泡面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混合气味,头顶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时不时闪烁几下。
“兵哥这会儿应该吃上牛排了吧...”我盯着电脑屏幕,泡面汤里漂浮的油脂让我突然没了胃口。
我推开面前那碗已经凉透的泡面,塑料叉子歪斜地插在发胀的面条里,汤面上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花。
——毕竟人家只请了王兵,没请我。
大头走了进来,往吧台一靠,顺手抄起我剩下的半碗面,稀里呼噜就往嘴里扒。
他边吃边说道:“也不知道兵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我扯了扯嘴角,从柜台底下摸出包皱巴巴的烟,“反正我们连剩饭都没得吃。”
我开始着手擦拭着键盘上的污渍,余光瞥见两个戴口罩的男人走了进来——普通的外套,普通的运动鞋,像是随处可见的县城青年。
“现在没机子了,”我头也不抬地说道,手里的抹布在空格键上反复蹭着,“要玩的话,得等......”
“没事,”站在前面的男人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等。”
大头吃面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我缓缓抬头,正对上其中一人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像是暴雨前沉闷的湖面。
那个男人的同伴始终没说话,只是右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轮廓像是攥着什么。
柜台底下,我的脚尖已经悄悄勾住了防身的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