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试图挣扎爬起，我左手握拳，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面门砸去！王兵勉强抬起手掌，包裹住我的拳头，试图化解力道。
但我早已料到，几乎在同一时间，右脚悄无声息地抬起，一记沉重的侧踹，狠狠踹在他的腰眼之上！
“呃啊！” 王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再次被踹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数圈，才终于停了下来，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脸上的红白脸谱也随之悄然退去。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漠而无情：“兵哥，就这样吧。剧院，我拆定了。”
王兵躺在地上，努力抬起头，透过脸谱的眼孔死死盯着我，声音因为痛苦和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一丝疯狂的狠厉：“杨少杰……你够狠……拆了剧院……老子一定…一定要你好看！你喜欢待在六联帮是吧？好！老子就搅得六联帮天翻地覆！老子还要杀了陈绍那个老王八蛋！！”
我知道他这些话多半是气急攻心的狠话，但我不能回应，更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狠下心肠，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剧院大门，再次将其推开。
门外，两方人马依旧在紧张地对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剧院内传来王兵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声。
大头和李晓生脸色剧变，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那些武生也紧随其后。
很快，里面传来大头悲愤的吼声：“阿杰！这是兵哥啊！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那声音像刀子一样捅进我的心里，但我脸上不能有丝毫动容。
我甚至没有回头朝里面看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招来一名跟在黑衣人队伍里的马仔。
那马仔快步跑到我身边，恭敬地低下头，低声问道：“杰哥，有什么吩咐？”
我的目光扫过梅花剧院那面略显斑驳的白墙，声音冷硬得像块铁：“取油漆来。”
马仔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跑开，很快提来一个红色的油漆桶和一把宽大的刷子。
我接过刷子，深深蘸满了那桶腥红粘稠的油漆，走到墙前，抬起手臂，挥动刷子。
刷子接触墙面，发出粘腻的声响。红色的油漆如同浓稠的血液，在白墙上迅速蔓延开来。
我先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歪歪扭扭的圆圈，那红色刺眼得令人心慌。
紧接着，我手腕用力，在那个红色的圆圈正中央，写下了一个巨大、狰狞、仿佛用鲜血书写的——“拆”字。
血红色的“拆”字，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泽，看得我眼睛一阵刺痛和恍惚，仿佛那真的是用无数人的血泪写就的。
我将沾满红漆的刷子扔回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然后，我转过身，面向身后那群沉默的黑衣人，用尽可能平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拆。”
命令一下，那群黑衣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立刻涌向剧院大门，开始粗暴地驱赶那些还在里面的武生和戏子，试图将他们全部清空，为即将到来的大型机械进场扫清障碍。
我则逆着涌动的人流，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阵狂风忽然卷起地面的沙尘，扑面而来，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抬手去揉，只是任由眼眶酸涩，借着这风沙的掩护，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矮身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将外面所有的喧嚣、愤怒、失望与痛苦，暂时隔绝。
人群很快被驱散干净，空出的场地上，庞大的拆除车队轰鸣着驶入。
巨大的钢铁巨兽——履带式挖掘机和沉重的破碎球——冷酷地逼近那座曾经回荡着丝竹管弦与咿呀唱腔的建筑。
没有多余的仪式，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指挥人员冰冷的旗语下，沉重的铁球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摆荡起来，狠狠砸向剧院斑驳的外墙！
“轰——！” 一声巨响，砖石飞溅，尘土漫天。
那精心砌筑的白墙，那覆盖着岁月痕迹的灰瓦，在绝对机械力量的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搭建的积木。
一锤接着一锤，挖机的巨铲粗暴地撕扯着残留的结构。
飞檐断裂，梁柱崩塌，戏台倾覆……这座承载着无数记忆与坚持的梅花剧院，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以一种令人心碎的速度，轰然倒塌。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曾经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便彻底沦为一堆巨大的、了无生气的碎石瓦砾。
浓密的灰尘如同送葬的烟尘，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区域，也模糊了曾经的轮廓。
我坐在黑色的轿车内，车窗紧闭，仿佛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静静地看着那片升腾的烟尘，看着废墟取代了熟悉的建筑，也看着远处，王兵在大头和李晓生的搀扶下，踉跄离去、最终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闷，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堵得发慌。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天雄哥，前期障碍已经全部清除，现场清理完毕，所有建筑一并拆除。”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刘天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赞赏：“干得漂亮！我就知道你没看错人！辛苦了，回来给你庆功！”
“应该的。”我简短地回应，随即挂断了电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边缘。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被车窗外的一幕牢牢抓住。
废墟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是肖落梅和他的女儿肖雨。
肖落梅手里还提着两个装满了菜的塑料袋，显然是刚从市场回来。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那片原本该是剧院、此刻却只剩断壁残垣的废墟，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哐当”一声轻响，他手中紧握的塑料袋脱手掉落，蔬菜瓜果滚落一地。
一名负责警戒的黑衣手下见状，大概是出于职责或是某种表现欲，主动上前交涉。
但他刚靠近，话音未起，原本僵直的肖落梅却像是被瞬间触怒的雄狮，猛地爆发了！
他一把死死攥住那名黑衣人的衣领，动作快得惊人，蕴含着与她年龄和体型不符的巨大力量与愤怒，腰马一沉，竟一个过肩摔般的发力，将那个措手不及的壮汉猛地抡起，重重地摔了出去！
黑衣人狼狈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
然而，这瞬间爆发的刚猛之后，是更深沉的绝望。
肖落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再是一个刚刚展示了惊人力量的班主，只是一个在失去家园和精神寄托面前，无助到了极点的中年人。
隔着车窗，那无声的痛哭和颤抖的身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我的眼底。
我猛地收回了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抬手，用力拍了拍前座司机的靠背，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开车！”
司机显然也看到了窗外的一幕，不敢多问，立刻发动了引擎。
黑色的轿车缓缓起步，调头，然后加速，从那片弥漫的尘土和那个跪在废墟前剧烈颤抖的身影旁驶过。
车轮碾过地面散落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车辆经过她身旁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是本能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侧的车窗，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车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