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陈修给的地址，我拦了辆出租车，一路驶向城郊的别墅区。
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喧嚣逐渐变得安静疏朗，我的内心却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湖面，波澜起伏，杂乱无章。
康队之前的威胁、种种隐瞒和利用，像一根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让我感到阵阵寒意。
在这迷雾重重的旋涡里，我竟一时分辨不出，究竟谁才值得我毫无保留地信任。
而陈修此刻突然召见我，更是让我心头疑云密布。
他让我去别墅区所为何事？难道……那天在天台上窥探巷内激斗的一幕，终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被他发现了端倪？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脑袋仿佛快要炸开。
陈绍一死，我本以为自己在六联帮内部已然成了无足轻重、甚至即将被清理的“透明人”，却万万没想到，陈修竟然还会记得我，并且在这种时候单独召见。
这反常的举动，本身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出租车缓缓停在了一片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别墅区大门外。
这里虽非市中心，但距离市区不远，能在此处安家的，无不是省城里有头有脸、非富即贵的人物。
付钱下车，我按照陈修提供的门牌号，一栋一栋地仔细寻找。
还没走过几栋，视线便被前方一栋气派的独栋别墅吸引——别墅外围拢着不少人，他们个个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沮丧与不安，活像一群被主人赶出门外的看门狗。
其中，我看到一道冷峻的身影——正是陈修。
我定了定神，快步走上前，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恭敬地打招呼：“修哥，我来了。不知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陈修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伸手将我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你可算来了。是小姐要见你，跟我进去。”
小姐？我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甚——我与这位陈家小姐素不相识，仅仅在陈绍的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半句。
她突然点名要见我，究竟意欲何为？
陈修不再多言，转身对着那群围在别墅外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去。
那些人虽然不情愿，但似乎对陈修颇为忌惮，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陈修这才带着我，走到别墅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前，伸手按响了门铃。
等待开门的那一刻，我脑海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像这种豪门大户，开门的多半是衣着得体、神情肃穆的管家或者佣人吧？
然而，当大门被缓缓拉开，看清门后站着的那张清秀脸庞时，我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门内的黄文菲，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我。
她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眼神躲闪，嘴唇微张，支支吾吾地：“我……我……”
还是陈修率先打破了这凝固般的气氛，他锐利的目光在我和黄文菲之间扫了个来回，带着明显的探究：“你们俩……认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立刻摇了摇头，想要否认。可与此同时，黄文菲却像是本能反应般，点了点头。
陈修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补救，脸上堆起讪笑，解释道：“修哥，误会，误会！这是我同乡，在县城的时候见过几次……” 一边说，一边悄悄对黄文菲使了个眼色。
陈修审视了我们几秒，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不再深究。
他一边推开别墅的门，一边用带着警告意味的语气对我说道：“这位是小姐的同学，放尊重点。”
我立刻点头哈腰，连声应道：“是是是。”
站在门内的黄文菲，看着我这副前倨后恭、刻意讨好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偷笑。
此刻，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与黄文菲在省城重逢的场景，无一不是在阳光明媚的某一天，我已完成所有任务，可以毫无负担、正大光明地走进蜀大校园，站在她面前。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竟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在陈家千金的别墅里，以这样一种身份悬殊的方式相遇。
省城，有时候还真是小得让人无奈。
来不及整理纷乱的心绪，我跟在陈修身后，迈步走进了这栋奢华却透着冷清的别墅。
来到宽敞明亮的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巨大沙发里的陈世柠。
她身上随意地披着一张薄薄的绒毯，脸色苍白，带着浓重的倦意，正漫无目的地按着电视遥控器，眼神空洞，仿佛对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毫无兴趣。
黄文菲很自然地走到沙发旁，挨着陈世柠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我看到，只有在黄文菲靠近时，陈世柠那憔悴的脸上才会勉强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
我本以为，像陈绍这样江湖大佬的子女，都应该如同县城里的龙媛那般，带着几分桀骜和强势。
但眼前这位陈家小姐，虽然五官底子不差，算不上惊艳，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了无生气的印象，宛如古典小说里那个多愁善感、郁郁寡欢的林黛玉。
陈修走上前，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小姐，人我带来了。”
我赶紧跟着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陈世柠的视线这才慢吞吞地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眼皮懒洋洋地抬起，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既不热情，也谈不上厌恶，就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时，黄文菲轻轻捏了捏陈世柠的手。
陈世柠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变化，她转向陈修，声音细弱，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就他吧。修哥哥，辛苦你了，你先去忙吧，就不留你吃饭了。”
“好的，小姐。”陈修应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别墅，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客厅里只剩下我，以及沙发上的陈世柠和黄文菲。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陈修恭敬从命，陈世柠看似柔弱却话语权在握，黄文菲与她关系亲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唯有我，浑身不自在，脑子里塞满了问号。
这位陈家大小姐找我到底要干什么？黄文菲又怎么会和她搅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她们想用黄文菲来要挟我？可看黄文菲和陈世柠之间那亲昵自然的互动，又完全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忐忑不安之际，黄文菲凑到陈世柠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我的听力虽经过特殊训练远超常人，但在这种刻意压低的情况下，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音节，大致能判断出，黄文菲似乎正在向陈世柠介绍着我的情况。
我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和尴尬。
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恭敬，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小姐，不知道您特意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陈世柠闻言，这才稍稍坐直了身子，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浅淡的、带着点顽皮意味的笑容，她推了推身旁的黄文菲，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
“菲菲，去，给我们的杨主管倒杯水来。快去嘛。”
黄文菲没好气地轻轻拍了陈世柠的手臂一下，低声嗔道：“你这是干嘛呀。”
两个女孩顿时像所有这个年纪的闺蜜一样，低声笑闹起来，暂时将我晾在了一边。
直到黄文菲起身走向厨房去倒水，陈世柠才收敛了笑意，朝我勾了勾纤细的手指，示意我靠近些。
我依言走到她对面的沙发旁，却不敢贸然坐下，依旧保持着站姿，身体微微前倾，以示恭敬。
陈世柠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才开口说道：“你……就是菲菲经常跟我提起的那个，在县城里救过她的‘英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审视，“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我爸的公司里上班。”
我被她问得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却因为黄文菲竟然在别人面前这样提起我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她真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陈世柠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一点。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我最近呢，正好想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既能当保镖，也能帮忙打理一些家里的事务，算是个管家吧。所以我特意让修哥哥，在公司里找一个……嗯，在我爸离开后，就失了势、没什么背景和复杂关系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没想到，他给我找来的，就是你。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我心中念头飞转，脸上依旧保持着谦卑和疑惑：“是啊是啊，能得小姐看重，是我的荣幸。不过……小姐，集团里有能力、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怎么会……最终就选定我了呢？”
陈世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与她柔弱外表不甚相符的、带着几分洞察和无奈的浅笑：
“有能力？有能力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丝冷意，“我那些叔叔伯伯们，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他们可能放过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吗？就算侥幸被我那些叔叔伯伯们放过了，还有我哥那边……”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她的哥哥陈世邦，也在积极地吸纳和培养自己的势力。
“所以，”陈世柠总结道，目光变得清晰而坚定，“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力有多强、背景有多复杂的人。我需要的，是忠诚，是干净。能力，可以慢慢培养。但忠诚和可靠的底子，却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你觉得呢，杨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