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砖地上。凌心蕊悄悄溜出喧闹的堂屋,赤脚踩在冰凉的石阶上。月光如水,她抬头望着2002年北京难得清澈的夜空,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北方。
\"就知道你在这儿。\"
林恺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橘子汽水的甜味。他手里拿着两瓶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月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钻。
\"给。\"他递过一瓶,\"你最喜欢的荔枝味。\"
凌心蕊接过汽水,冰凉的玻璃瓶碰到指尖的瞬间,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夏天,他们也是这样躲在葡萄架下偷喝汽水,结果被凌爷爷抓个正着。
\"想好了?\"林恺乐在她身边坐下,t恤袖口蹭到她的手臂,带着洗衣粉的干净气息。
\"嗯。\"凌心蕊转动着汽水瓶,\"就像明远哥说的,我确实更喜欢那些能讲故事的东西。\"她指向夜空,\"你看天蝎座,希腊人说那是猎人俄里翁...\"
\"被蝎子蛰死那个。\"林恺乐接话,突然笑起来,\"记得吗?初二天文课你非要拉我去屋顶看流星雨,结果被教导主任...\"
\"你还说!\"凌心蕊红着脸捶他,\"要不是你非带着手电筒乱照,我们也不会被教导主任发现!\"
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林恺乐突然正色:\"其实我想考上海,不只是因为交大。\"
夜风拂过院角的枣树,叶子沙沙作响。凌心蕊看见他裤兜里露出半张折叠的纸——是上周《中学生科技报》上关于浦东新区规划的报道,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我知道。\"她轻声说,\"你想站在最高的地方看星星,想看看星星是不是真的会眨眼睛!\"
林恺乐怔了怔,汽水瓶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十六年了,她总能一眼看穿他所有未出口的话,就像她总能找到他藏在书包夹层里的奶糖!
\"你呢?\"他声音有些哑,\"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凌心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是上周从《萌芽》杂志撕下的投稿须知,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复旦\"两个字,已经被手指摩挲得模糊。这张纸片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晚自习,每当做数学题做到崩溃时,她就会偷偷摸一摸它。
两颗星星突然划过夜空。林恺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流星!快许愿...\"
话音未落,堂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池俊潇的惨叫:\"我的唐三彩马啊!\"
两人冲回灯火通明的堂屋时,只见池俊潇正跪在地上,面前是碎成三瓣的仿古工艺品。陈俊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叫你非要学赵飞燕掌上舞,这下好了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文物!\"池俊潇捧着碎片哀嚎,脸上的表情活像被人抢走了最后一颗糖。
\"地摊二十块。\"凌云飞毫不留情地拆穿,手里还端着半碗没吃完的炸酱面,\"前几天潘家园买的,我亲眼看见你砍价。\"
哄笑声中,凌心蕊突然意识到林恺乐还握着她的手腕。少年的掌心滚烫,脉搏贴着她的腕骨跳动,频率快得有些不正常,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在福建土楼听到的古老心跳声。
夜深了,伙伴们陆续散去。凌心蕊在厨房收拾碗筷,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在搪瓷盆里打着旋。林恺乐靠在门框上,突然开口:\"等高考完...\"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们去趟上海吧。\"
水珠从龙头滴落,在盆里溅起细小的涟漪。凌心蕊想起他书桌上那本被翻烂的《上海交通地图》,每个折痕里都藏着少年隐秘的向往。地图的第38页,外滩那一角已经被摩挲得发白。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去复旦看看那棵传说中的百年银杏。\"她记得初中语文老师说过,那棵银杏的叶子会变成纯粹的金黄色,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阳光。
林恺乐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黑夜里的寒星潭突然映满了星光。他指了指碗柜最上层:\"那盒龙须糖...给你留的。\"
凌心蕊踮起脚尖,从碗柜顶层取下那个印着\"稻香村\"字样的铁盒。打开盒盖的瞬间,她发现盒底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从A市到上海,沿途标注着黄山日出、南京长江大桥...最后是两个火柴人似的小人站在外滩的背影,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另一个手里拿着望远镜。
窗外,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天际。枣树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斑驳的剪影像极了地理课本上长江与黄浦江交汇的图案。凌心蕊轻轻合上铁盒,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脆。
月光在水盆中碎成银色的鳞片,凌心蕊指尖沾着水珠凑近便签纸,歪扭的铅笔画里藏着少年未说出口的梦。
“乐乐哥哥的画技实在是太差了,复旦那边的银杏可直挺挺的。”她用沾着洗洁精的手指戳戳纸面,水珠晕开墨痕。
林恺乐喉结滚了滚:“但叶子会黄得很漂亮,像你说的阳光铺满路。”
厨房窗外,凌家枣树的枝桠突然被风吹动。凌心蕊突然记起初中语文老师讲银杏时提到的传说——千年前有位书生为赴科举,将半片银杏叶折成船,载着满腔抱负渡过黄浦江。而此刻,她掌心的便签纸正被水渍洇成半透明的舟,像是要承载两个少年的未来。
“我的唐三彩马还在哭呢。”池俊潇的抱怨突然从堂屋传来,瓷片碰撞声夹杂着陈俊宜的叹息,“地摊货也别心疼了,你上次在潘家园砍价,人家大爷都叫你‘小纣王’。”
凌心蕊噗嗤笑出声,水盆里的泡沫在灯光下泛起虹彩。林恺乐的牛仔裤裤脚被溅湿了半截,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影子在瓷砖上与自己重叠。远处传来2002年北京特有的夏夜声——翻修中的东直门立交桥上传来搅拌机的轰鸣,而更远处,复旦校园的银杏正悄悄抽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