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宝很机智。
比很多人想象的其实都要更机智。
她呆呆的形象给了所有人一种,这孩子好像不太聪明的错觉。
这也就导致了即使她说“我机智的一批”别人也只是会当成一个乐子,一笑而过。
可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冯宝宝机智非常,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得到途明解惑,知晓为何沈冲变得这么奇怪的冯宝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的目光再也没从沈冲的身上移开。
因为这一刻,她从沈冲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
一种不同于面对途明时的那种熟悉。
但同样来自平日里看到的自己。
“好像……”
“真的好像……”
冯宝宝看着如婴孩般哭闹,如婴孩般傻乐,如婴孩般自娱自乐的沈冲。
一个疑问。
一个声音。
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升起。
“你和我,为什么会这么像?”
看到此时的沈冲,冯宝宝莫名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从刚山洞里醒来,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自己。
虽然那时的自己还有着一些作为人最基本的常识,但本质上,与此时的沈冲其实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都被剥夺了过去。
没有了曾经的记忆。
当年走出石洞的冯宝宝被徐翔的母亲赵姨捡到。
在那处小山村里,冯宝宝度过了苏醒之后的‘童年’。
而正是在那段宝贵的‘童年’里,她认识到自己与正常的人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为什么,她没有过去……
为什么,别人都有家人但是她没有。
为什么,她为了让赵姨开心,杀掉了那些山贼,可赵姨和平日里很亲切的村民们那时看她的眼神会是恐惧。
山贼被杀光了。
但结局却好像并没有被更改。
村子还是荒废了。
村民们因为害怕后面还有山贼来寻仇纷纷搬离了那里。
整座村子只剩下冯宝宝一个人,等着一群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在看到沈冲的那个瞬间。
冯宝宝其实懵了。
清澈通明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滞涩。
她没想到竟然能在一天之内,遇到两个‘同类’。
可同类和同类之间,也是有着远近之分的不是吗。
途明的不老虽然背负满身伤痕却实打实地让冯宝宝感受到了亲切。
而沈冲如一张被洗去了一切白纸般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份比途明更让她感到熟悉的感觉却让冯宝宝一时间有些……茫然。
沈冲比途明,更像她。
而这个样子的沈冲。
是途明创造出来的……
“那我呢……也是你把我像这个样子创造出来的吗?”
“可我们不是同类吗?”
“同类,也能创造同类吗?”
站在物流中心的天台上,面前是背对着她的老人。
途明看着远处车来车往的午夜繁华,听着身后自己二弟子有些颤抖的询问。
他一脸懵逼地回过头。
“啊?”
手里捏着一罐啤酒,面前的小桌子上挂着他刚刚背着陆瑾偷偷买来的一大包烤串,配菜和火锅。
和老天师商讨完劝徒事宜后,途明让陆瑾带着老天师和田晋中先走一步,自己还有些首尾要处理,得处理完再回去。
本来陆瑾还有点不放心生怕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但途明晃了晃手腕,指着定位手环向他发誓自己绝不会离开哪都通方圆三里之内。
至于为什么是三里。
嘿嘿,因为方圆三里刚好有一条美食一条街啊。
男人最大的浪漫不就是这样吗?
美食,美酒,天台。
吹着晚风捞火锅,撸着烤串唱山歌。
虽说朋友作伴夜宵更美,但没办法啊,他的朋友们都老了,虽说都是异人,身体素质强悍,但老了就是老了,一个个的都老老实实的吃素养生去吧。
这样还能多活几年,自己也能和他们晚点告别。
“至于我啊……且活呢。”
嗤!
打开一罐啤酒,听着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声音。
刚想要舒舒服服地过一把城市夜生活怀念怀念那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青春岁月,就感觉到身后突然冒出来一股熟悉的炁。
紧接着炁的主人就问了途明三个让他一脸懵逼的问题。
“你这问题可就深奥了……”
途明放下啤酒,摸着下巴仔细思索起来。
“首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把你……额,创造出来的,但我可以肯定,我不可能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我这一辈子都没结婚哪可能有孩子呢?只要人体炼成那种洋玩意儿我直到目前也不是很熟练。”
“其次,从死不了不会老这个角度看,我们当然是同类。”
“最后,关于同类能不能创造同类这个问题……这是个生理学问题,我不教生物,没有生物教师资格证,所以我不能回答你。”
虽然嘴上说着不传道不授业不解惑。
但到底是自己的挂命弟子,拜了自己师父的牌位,那就是自己货真价实的二弟子,夏禾的亲师妹,冯宝宝既然有问题问过来了,自己这做师父的没理由不回答。
拿起一罐啤酒,朝着冯宝宝丢过去。
“吃点,细说?”
“……”
下意识接住啤酒,没有从途明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冯宝宝还有些没有回神。
途明刚刚下意识的懵逼和后面的三个回答都是真的,他没有说谎,冯宝宝看得出来。
她的心里霎时间被一阵莫名的空虚淹没。
说不上到底是失落,还是庆幸。
失落的是,自己失去过去的事情和途明无关,所以自己也就没法从途明这里找到自己的过去和自己家人的线索。
庆幸的是,途明与自己身上的事情无关,那么,他就依然可以是一个好人。
当初在见到沈冲后,其实冯宝宝就想要当场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但多年来,在徐翔的保护下,冯宝宝学会了很多。
从母猪的产后护理到人性的弱点。
尽管仍是当初那个通透纯白的内核,但在这内核之外,她已经学会了蒙上一层生存的伪装。
这是件好事,又或许不是,但起码,这是件当前不得不做的事。
我们的这个世界是复杂的。
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的交往,便是这份复杂最直接的体现。
而这份复杂的本质便是“需要”。
我需要陪伴,所以我要去交朋友。
我需要生存,所以我要去吃饭。
我需要快乐,所以我要去找乐子。
人类的存在与延续源于需要。
但人类的迷茫与沉沦也源于需要。
人活着有太多的“需要”,而这一份份交织的需要铺垫出了复杂的人类社会。
可,这样的“需要”,是冯宝宝不“需要”的。
比起一个人。
冯宝宝更像是一个“仙”,但也只是像仙,她不是仙。
她像仙,是因为仙什么都不需要。
她不是仙,那是因为仙拥有一切。
冯宝宝显然还做不到后面的这种境界。
或许刚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是无限接近后面那种境界的。
但偏偏,让冯宝宝遇到了当年的徐翔一家。
仙字傍山,人字远山,此山非山,为天理也。
徐翔一家当年将她带回村子的善意之举,在冯宝宝这个畸形拼凑起来的仙字中间凿开了一道缝隙,填补进去了一份念头,一个需要。
家人。
人和山之间本就留有缝隙,因为人与山合,最后的结果只是融于山,成为山,人山并立,仙才称得上是仙。
冯宝宝的仙因为这份念头开始产生需要,她那个本就畸形的仙就变得越来越畸形。
她的“亻山”变得越来越像“人山”。
从川渝的深山里走出来,来到这个错综复杂的繁华世界的那一刻起,似仙但非仙的冯宝宝就注定要披上一层拟人的皮了。
这层皮或许会污染她的仙气,但却能让她更好的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明明她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家人,可现在却要为了这个需要去需要更多的东西。
当你产生了需要,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的需要。
这,就是红尘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