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行……啊?你说谁在你车上?途明?”
“对,是途师伯。”
开着车的陆琳开着免提对电话那旁的陆瑾回复道。
“我现在正带着师伯和田爷往家里赶呢,等会儿安顿下来我就带他们两位去和您跟老天师会合。”
“啊,行……行。”
陆瑾的声音听起来愣愣的,似乎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真的,在听着陆琳跟他汇报已经接到田晋中时他并不感到意外。
可听见途明也在陆琳的车上反倒是让他切切实实的震惊了一把。
他是怎么把那老倔驴给逮住的?
陆瑾百思不得其解。
那头躲了几十年的老倔驴终于肯见他了?
陆瑾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竟然险些以为自己是中了幻术!
他的眼睛有些发酸。
几十年了,几十年了啊,途明那个老东西知道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吗!
几十年前途明没隐退的时候,自己想要见他一面他不是远游就是出差,总之就是全国到处跑,一天不着家。
行,他理解,毕竟是全国异人事务的最高负责人,忙点很正常。
可后来他都隐退了,都回三一门了,自己还是见不到他。
每回回山门他不是闭关就是闭关,好几次自己气极了强闯他的闭关道场结果却连个鸟都找不到,人家早就运起逆生三重第三重身融天地躲起来了!
陆瑾回忆起这事都被气笑过好几次了。
三一门数代先辈苦苦追寻的三重到他那师兄手里都成躲猫猫的手段了!
讲真的,这几十年里,自己想要见途明一面的难度已经快比他找无根生的难度都高了。
毕竟无根生在哪儿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途明在哪儿他一清二楚但就是见不到!
其实一开始让陆琳去接机的时候自己也没把握他能把途明逮住。
毕竟几十年了,陆瑾早就不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再见途明一面了,本来他都做好等两个人里有一个人快死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的准备了。
却不曾想随手撒出去的一步闲棋竟然立下这等功劳!
“呵,哈哈哈,好,好啊!”
陆瑾的笑声里满是畅快。。
听着手机里放出来的笑声,途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坐在副驾驶的田晋中听着陆瑾的笑声,也不免有些伤感。
这俩师兄弟之间,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矛盾,他们只是都对彼此抱有深深的愧疚。
一个后悔当年的自作主张。
一个后悔当年的救援不及。
他们谁都没错。
可是在他们心里却始终不肯放过自己,无论是陆瑾,还是途明。
途明坐在后座,听着陆瑾的笑声里隐约有哭腔传来,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哀伤。
“行了……”
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手机从陆琳那边传了过来。
陆瑾当即停住了,一旁紧盯着陆瑾生怕他乐极生悲笑过劲去的张之维松了口气,悄悄散去了背在身后的凝神咒。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师弟,还得练啊。”
师弟,还得练啊。
陆瑾听到这熟悉的话,眼神放空,不自觉想起当年,在三一门的演武场上。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前进半步。
温和的年轻人带着有些欠揍的语气道。
“师弟,还得练啊。”
然后,那个语气欠揍的年轻人就被似冲师叔给收拾了。
“途!明!他多大你多大!欺负小孩很好玩吗?”
“哎呦,师叔!师叔啊!我这是教导小陆瑾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呢!哎!别打屁股!说了别打屁股啊!再打我可真跟您急眼了啊!”
“嘿!还跟我急眼!你急一个我看看啊!”
“哇呀呀!看!招……门长师伯救命啊!”
三一门鸡飞狗跳的一天,就在途明的惨叫声里开始了。
思绪回到现在。
陆瑾眼角挂着泪,眼神复杂地看着手机。
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师兄……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师弟。”
……
应是当年故人来。
乡音不改鬓毛衰。
千丝万绪心头诉。
话到嘴边,却是难道来。
陆瑾和途明都沉默着。
他们都有着很多话想对彼此说,可是到头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几十年了,他们甚至都快要忘记了当初为何一定想要见上一面,另一个人又为何执拗地不肯相见。
到底是恨?
还是悔?
又或者只是茫然无措,便是见了,也不知该如何道清当年那场绵延数年的悲剧之下字里行间流淌的门人之血。
三一门散了。
在前前代门长左若童仙逝的时候就已经散了。
到后来似冲师叔与途明被全性围攻似冲师叔身陨,到三一门人遭到全性恶徒的针对屡有门人受到迫害,再到最后草原上与无根生的决死一战。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这千载玄门,偌大的三一,一步一步彻底腐烂的过程罢了。
三重……
它困住了多少人啊。
就连本该死去的三一门,如今,不也还是被这逆生三重所困吗?
那些本应随着左若童的死去,三重的真相被堪破而离开甚至死去的老门人,如今不也还是被他这个最后的三重者,如被执念所困的游魂般,困死在那早已死去的三一门里吗?
困死的三重的执念里,困死在三一门的尸骸中……
三一门早就死了,所有三一门人都知道。
可他们不愿接受!
途明,也不接受!
途明看着自己的手,三重运转,整只手便化作了周身天地之炁的一部分,既存在,又不存在,他能感觉到,自己只需随手一拉,就能引动浩荡的天地之炁为自己所用。
冯虚御风,游天地之无穷。
天地之于他,仿佛再无任何桎梏。
也难怪,这样的三重,会被称作羽化飞升之境,陆地神仙之能。
这样的手段,便是与神话里的仙人,也没多少差别了吧……
途明曾无数次试图这样欺骗自己。
但当他试图松懈,哪怕只是一点!
那消失的手出现了,刚刚仿佛随手便可牵引天地的感觉也随之烟消云散。
途明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语。
当年困死左若童师伯的,便是这种似仙而非仙的伪仙之相啊。
如可笑的模仿者般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神似!再怎么像!到头来,卸下妆容,仙还是仙,我仍是我……
自诩玄门,到头来,不过是倡优似的角色。
为之努力了一生,也只不过是如弄臣小丑般愚弄自己愚弄后人乃至愚弄天下的……三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