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蛇传》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飞出了小河村。
起初只是在邻近的村落流传,后来连镇上的茶馆酒肆里,也有人绘声绘色地复述着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
墨韵斋印制的那批粗糙话本,竟然真的卖得极好,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
随之而来的,是关于“小河村神童陈平安”的各种议论和猜测。
有人说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
有人说他得了异人传授,才能编出这等奇妙故事。
也有人半信半疑,觉得不过是大人捉刀代笔,借着孩童之名炒作罢了。
偶尔有好奇的外村人或镇上居民,借着各种由头跑到小河村,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神童”到底是何模样。
陈平安对此一概低调处理。
再三嘱咐父母和相熟的乡邻,莫要对外人过多谈论自己,尤其不要提那些“山神爷爷”、“福兔”之类的话,只说是孩子大病一场后,记性好了些,碰巧听过些故事罢了。
这种谨慎,源于他对自身秘密的保护,也源于对这个时代人言可畏的清醒认识。
名声是把双刃剑,能带来好处,也能招致祸端。
在根基未稳之前,藏拙比显露更重要。
然而,仅仅依靠写话本带来的这点收入,虽然暂时缓解了债务压力,却远远不够。
陈屠户的五天之期早已过去,靠着“福兔”的威慑和话本带来的零星收入,勉强拖延了几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重要的是,陈平安深知,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想要真正改变命运,获得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只有一条路可走——科举。
蒙学,是踏上这条路的起点。
这天晚饭后,陈平安再次郑重地向父母提出了想要去蒙学读书的想法。
“爹,娘,我想去读书。”
这一次,陈山和李秀没有像上次那样震惊和直接反对。
他们看着儿子比同龄人显得瘦弱、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这段时间,儿子展现出的聪慧、沉稳,以及那本带来实实在在收益的话本,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或许…读书,对平安来说,真的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平安…你想好了?”陈山放下手中的烟杆,语气复杂,“读书…苦得很,也费钱得很。咱家现在虽然宽裕了点,但供你读书…”
“爹,我知道苦,我不怕。”陈平安打断父亲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我也知道费钱。可只有读书,考上功名,咱们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不再受人欺负。陈屠户那样的债,以后才不会再有。”
“至于钱…”眼神闪烁了一下,“爹娘放心,我有办法解决一部分束修和笔墨的费用。”
暗示的自然是话本带来的收入。
李秀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里又骄傲又担忧:“可…可你去蒙学,那些孩子…会不会欺负你?你身子弱,性子又…”
她还是担心儿子之前“痴傻”的名声,以及现在这种与众不同的“早慧”,会在蒙学里受到排挤。
“娘,您放心。”陈平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会小心的。而且,我现在不是以前了。”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陈山和李秀对视一眼,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儿大不由爹娘。
既然孩子自己有主意,有想法,甚至…似乎还有能力去支撑这个想法。
他们做父母的,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呢?
“唉…既然你铁了心要去。”陈山重新拿起烟杆,吧嗒抽了一口,“那…那爹娘就…就支持你。不过,束修的事,不能全指望你那什么故事。家里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凑上。”
这是为人父母最朴素的决心。
李秀也在一旁点头,眼圈泛红:“对。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只是…平安啊,去了蒙学,要好好跟先生学,也要…也要跟同窗处好关系,别太…太扎眼了。”
她还是不放心儿子那过于“聪明”的表现。
“嗯。我知道了,爹,娘。谢谢你们。”陈平安心头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
求学之路的第一道门槛,总算是迈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拜访那位蒙学先生了。
小河村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姓方,名敬儒。
据原主的记忆和村民的议论,这位方先生似乎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或是只考到秀才功名便止步不前的落魄文人。
在家中开了个小小的蒙学馆,教授村里和邻近村子十几个孩童识字读书,勉强糊口。
为人似乎有些古板,但据说还算方正。
陈平安手头现在有了一些积蓄(话本分成和之前卖草药、兔子的钱)。
他决定准备一份合适的束修(拜师礼),亲自去拜访这位方先生。
成败与否,就看这位方先生是否愿意接收他这个“背景复杂”的“神童”学生了。
隔天,陈平安将自己要去拜访方先生、准备入学的事情,告诉了来找他玩的柳柔柔。
小丫头原本兴冲冲地想拉他去看新开的野花。
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平安哥…你要去读书啦?”声音低低的。
“嗯。”陈平安点了点头。
柳柔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她知道读书是好事,是“有出息”的表现。
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点闷闷的,空落落的。
平安哥去读书了,以后是不是…就没时间陪她玩了?
他会认识很多镇上的、穿着漂亮衣服的读书人,会不会…就忘了她这个村里的小丫头?
小小的脑袋里,转着这些患得患失的念头。
但她终究还是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那…那挺好的。平安哥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读好书。”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了自己家。
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鞋面是用粗布做的,但纳得密密实实,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个…是我娘前几天刚给我做好的,我还没舍得穿呢。”柳柔柔将鞋子塞到陈平安手里,小脸微红,“平安哥,你穿着去见先生吧。不能穿那双破的了。”
陈平安看着手中这双带着女孩体温的布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小丫头…
总是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最真挚的情感。
“谢谢你,柔柔。”郑重地收下布鞋。
“不用谢。”柳柔柔摇摇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平安哥,你…你以后还会跟我玩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平安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担忧的眼睛,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羊角辫。
“当然会。放学了我就回来找你玩。”
得到承诺,柳柔柔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拿着柳柔柔送的新布鞋,又准备好束修之礼。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去拜访那位方敬儒先生。
入学之路,是否顺利?
这位方先生,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求学之念已定,无论前路如何,都必须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