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酉时六刻,公主府。
秦箐华醒时,初入眼即是床榻顶上的描金雕花,听到呼吸声,秦箐华转过头,看到黄莺正守在床边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她只记得回到府中没多久,她便睡了过去。
“汪汪!”趴在床下的小白瞧见秦箐华醒了,亮着大眼两肢搭在床边叫着。
黄莺猛地惊醒,喜极而泣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说罢便拉下床边的吊坠,门外传来摇铃的轻响。
秦箐华缓缓动了动手臂,有些疼。
黄莺刚起身倒了碗水,转身见状红着眼道:“公主别动,免得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嗯……有些麻……”秦箐华握了握手心,感觉身上的药味似乎变了。
黄莺手执调羹给秦箐华喂了水,才道:“安神医说这药确实会有些麻,但是会好的快。”黄莺起身微掀开秦箐华身上的锦被,看看伤口有没有再裂开,好在白色的里衣都没有渗出血迹。
“安神医?”秦箐华眼中闪过疑惑,宫中的太医无人姓安,公主府的大夫也无人姓安。
“嗯,是宁王派来给您看诊的,现在应该还在歇息。”黄莺回道。
??
“您昏过去后,胡大夫给您看了伤,没多久安神医便来了,给您探了脉,安神医给的伤药胡大夫看过,没有问题,您身上的伤也是胡大夫处理的。”胡大夫是公主府的女医,医术不比宫里的太医差,也是皇上派到公主府的。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秦箐华看着黄莺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应该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胡大夫给您看完伤便进了宫,没多久吕公公就来府里宣了旨……”黄莺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公主。
?
“是宁王与公主结亲的旨意……旨意刚下,宁王便带人送来了聘礼,今日亦是吉日,聘礼从公主府厅堂排到了门外,公主府外的街道上也都堆满了,一共九百九十九件,寓意着长长久久。”
“……”
“公主,奴婢从未见过男方下聘会带那么多人来,而且每人身上都穿着红衣,喜庆是喜庆……”
“但他们长得凶神恶煞,但脸上都挤着笑容,瞧着有些瘆人。”
“多少人?”秦箐华恍神,只觉眉心一跳。
“不算宁王的话,一千九百九十八个人,算上宁王,一千九百九十九个人,九八有结发之意,九九有长久之意,都是很吉利的数字。”
“宁王也穿红衣?”
黄莺很诧异自家公主的关注点是在宁王的衣着,又想到今日的场面,黄莺也很快适应了,摇头道:“宁王还是穿黑衣,公主和孟公子问了同样的问题……”
??
“在大厅时,孟公子问宁王,为什么他们都穿红衣,宁王不穿。”黄莺顿了顿看了眼自家公主——
“宁王说,红衣他只穿一次,那便是与公主成亲之日,与公主一起穿……”
“……”秦恪下旨,陌寒枭下聘,秦箐华都始料未及。
“公主,除了此事还有一事……”
“嗯?”
“今日吕公公把府里的下人都换了……”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脚步声。
只见青燕手里端着厨房刚做好的粥,低着头没有看秦箐华,近看才发现她的鼻尖也有些红,像是哭过的模样。
秦箐华眼中闪过疑惑看向黄莺,只见黄莺接过青燕手中的托盘,也是欲言又止。
“青燕,你怎么了?”秦箐华不禁问道。
下一刻见青燕直接跪在床前更是不解:“青……”
还未说完便被青燕打断,她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很重,秦箐华见状看向黄莺,黄莺垂着双眼没有说话。
“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每日将公主的情况都向皇上禀报,奴婢罪该万死。”说罢便往脸上扇着巴掌。
“黄莺!扶她起来。”秦箐华不禁皱了皱眉。
黄莺怕秦箐华牵动伤口,便将托盘放在桌上,止住青燕的动作,想要扶她起来,却被青燕推开。
“你若为了这事,不必如此,我早知道了。”秦箐华的声音平静。
“……”不止是青燕,黄莺也惊愣住了。
今日吕公公来到府上,找她谈话之时,仅一句‘你可知罪’,她便知道她顶替公主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她全盘招供之时只有青燕在场,她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青燕会为她求情,没想到吕公公只留了一句话——
‘你们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是公主的人,如何处置,只看公主之意,能不能再留在公主身边伺候,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但要自己懂得掂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管不住自己的嘴,自会有人替你们管。’
吕公公走后,青燕便一直心事重重。
青燕得知她顶替公主之事瞒着所有人也是公主之意,就哭了许久。
黄莺还以为青燕是因为她们都瞒着她才会那般伤心,解释了许久,青燕依旧哭着,许久才说明了缘由。
她们二人被公主挑中之后,吕公公来找过青燕,说公主身子不好,身体不舒服之时也会瞒着,皇上担忧公主。
所以才会让青燕每日给锦衣卫汇报公主的情况,公主是女儿身,很多时候锦衣卫也会有所顾忌,但此事不能让公主知道。
若心中无愧,在黄莺的解释下青燕不会那般难受,也会接受公主只是怕人知道的越多会更容易生事,所以才会选择瞒她,而不是耿耿于怀于公主的不信任——
选择黄莺帮忙,而不是选择青燕。
因为青燕远比黄莺细腻稳重。
但谁也没想到,会因为这次的顶替,公主受了这么重的伤。
公主府的所有下人都换了,而不是都杀了,说明皇上不予追究,吕公公的话意也是在告诫她们,若她们敢将公主府内的事被泄露半句,谁也留不住她们。
青燕是个聪明的人,她已反应过来,公主早已知道她暗中给锦衣卫汇报公主的情况。
她从未害过公主,待公主也是真心实意,公主不久后也是要远嫁曜国,若她将此事说开,公主还能留她,她依旧还能待在公主身边,只用听从公主的旨意。
秦箐华看向青燕,缓声道:“我自幼在宫中长大,你们的行事眼色瞒不住我,再谨慎周全也有疏忽的时候,我与皇上是姐弟,他担心我也是正常,你也只是奉命行事,只是我没往心里去,你也不用过多在意。”
看着还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青燕,秦箐华轻叹了口气:“起来吧,再不起来粥也凉了,若他们问起,你如实说便是,无人会为难你。”
……
京都内,街头巷尾,无一不在谈今日午时宁王下聘场面的壮观。
有人惊叹也有人惊惶。
“废物——”
御书房内骤然传来一声暴怒,丞相等一干朝臣此时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御案前请罪,一个个低着头惶惶不安,大气不敢喘,负责京都治安新上任的卫所指挥使更是冷汗直流——
宁王今日明晃晃地带了将近两千人到公主府下聘,两千人!
毫不避讳,大张旗鼓!两千人!
这么庞大的队伍!
就这么——
浩浩荡荡地立在公主府门前!
虽使臣团说有一半的人都是临时他们雇用的普通百姓。
临时雇用的普通百姓,会都是站有站姿、步履稳健、目露寒光吗?
两千人!
传出去说得好听是他们心胸宽广、豁达大度,对曜国使臣团不设防,宁王身份特殊,带这么多人也合情合理,既然是两国联姻,不拘于这等细枝末节,所以允许这般大规模的使臣团入京。
说的不好听的就是一帮废物,宁王带了这么多人入京都,竟无一人发现!
大臣们心如明镜,近日凡是进出城门之人皆会仔细盘查,但现在还出了这样的纰漏,不止锦衣卫,他们有多少人密切关注着小楼,皆没发现宁王这次来带了这么多人。
明面上有两千人,不在明面的又有多少人?
他们全然不知!
秦恪额上的青筋直跳,脸色阴郁,脖间也染上了一片怒色的红。
“启禀皇上,依臣所看,宁王所举不足为奇。”左相柳诚明出声道。
毕竟只用半年就能灭掉璟国、郦国,本就不是一般人。不过这话柳诚明自然不会说。
柳诚明顶住来自上方的视线,暗中吸了口气道:“宁王究竟不是一般的使臣,他既是曜国大皇子,又是曜军统帅,此次赴秦和谈,自然会慎之又慎。
且宁王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向天下人表示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也表明他了对公主的心意,并无他意。
在此前,臣等也与宁王拟好了两国商贸的协议,如今亲事已定,现只待选定时日盖下印章便都妥了。”
金允格眸中一阵复杂,他和秦恪都明白,陌寒枭这是在给他们施压。
……
御书房气氛凝重,小楼的气氛亦然。
上官玉自上午入睡,醒来已是下午,从侍女口中得知秦国皇帝已经下旨同意陌寒枭与秦箐华的婚事。
陌寒枭带着将近两千人去公主府里送聘礼……
直到现在,上官玉也还没缓过来,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里,饭也没吃。
秋时此时还在昏睡,发着高热,孟飞段睿的兴致也不高,往日这时候廊下皆会有人,此时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段天翔与司空鹤回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四目相对,此时的小楼俨然就是一个修罗场。
陌寒枭的房里亮着灯,屋外无一人,但司空鹤知道他在里面,便敲了敲门。
未想是陌寒枭自己开了门,司空鹤看着,只觉陌寒枭身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司空鹤与段天翔让了路,陌寒枭走到廊下,在一旁的桌旁坐着。
司空鹤与段天翔见状也跟在身后,在桌对面坐下。
暗一很快上了茶水,顷刻又消失在廊下。
“事情办好了?”陌寒枭倒了杯茶,看了眼二人。
司空鹤点头,“嗯。”
“阿陌,今日之举,是否太过张扬?”司空鹤还是有些担忧,怕回朝之后会被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
“无妨。”陌寒枭不在意回道,他虽回着话,但目光全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
司空鹤与段天翔了然地对视了一眼,某人心不在焉啊……
“主上往公主府安排那么多人,那位没有意见?”段天翔想到除了安神医,还有六位天罡,陌寒枭皆往公主府里放,这毕竟还是人家的地盘。
三十六天罡仅有六名女子,陌寒枭都派去秦箐华身边做了侍女。
“她身边的人,我不放心。”陌寒枭垂眸吹了口热茶。
言外之意,事关秦箐华安危,秦恪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
“就算那位把人交于你,你打算如何?”司空鹤看向陌寒枭,陶清楹毕竟是秦箐华的生母,就算她们利用了秦箐华,那也是她们之间的事,以陌寒枭的身份,实在不好处理。
弄不好,二人之间可能还会生出嫌隙。
空气陷入了沉寂。
陌寒枭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坐在椅上沉思不语,良久才道:“她的心结,只是陶清楹。”
司空鹤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我多想了。”
“你以为我会动她?”陌寒枭看向司空鹤。
这个她,指的是陶清楹。
司空鹤无奈地点了点头。
段天翔也看着司空鹤笑笑不语,司空鹤见状,读懂了他眼里对他的嘲笑,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又怎么猜出来的?”
显然二人之前有商讨过。
“媳妇就一个,犯不着为了个不值得的人把媳妇弄跑了,不过这也不怪你,谁让咱军师唯独对这方面比较欠缺,难以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思考,等你有个心上人就知道了。”段天翔的话糙理不糙。
段天翔看了眼神色平淡的陌寒枭,犹豫道:“主上有把握王妃会解开心结?而不是又被陶清楹伤一次。”
陌寒枭脑中闪过秦箐华的脸庞,眼中兀地泛起一丝柔和。
司空鹤与段天翔自是捕捉到了,这种感觉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很新奇。
二人好奇的目光落在陌寒枭的脸上,下一刻便接收到了一道凉飕飕的眼刀。
“咳咳……”察觉到陌寒枭变得太快的目光,段天翔低声咳了咳。
陌寒枭起身,修长的身影直直往楼梯口走去。
“去哪啊?”司空鹤不由问道,自然没得到陌寒枭的回应。
段天翔起身探了探脑袋往楼下看,看着司空鹤啧声道:“你信不信,主上去的是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