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的手指在姜雅琴手背上轻轻一叩,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周文翰握着西瓜刀的指节泛白,刀刃在暮色里晃出冷光;陈景明盯着手机屏幕,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烤兔的油珠又“滋”地溅在瓷盘上,姜雅琴的指尖在沈杰掌心缩了缩。
“杰哥!雅琴姐!”
后院传来脆生生的唤声,李萌悦的马尾辫先撞进门框——她举着两串刚摘的葡萄,紫色果粒上还挂着水珠,“你们看,葡萄架最顶上的,甜得能齁死人!”她歪头看向茶几,眼睛突然亮起来,“哇!烤兔和烤鸭!这味儿比中午那家农家乐还香!”
周文翰的西瓜刀“当”地落在木桌上,惊得姜雅琴颤了颤。
沈杰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侧带了带,余光瞥见陈景明迅速弯腰捡起手机,屏幕上的吃播视频还在滚动——画面里的博主正啃着半只油亮的烤兔,腮帮鼓得像仓鼠。
“萌悦鼻子灵。”姜雅琴捏了捏李萌悦沾着葡萄汁的手,忽然凑近沈杰颈侧,“不过我觉得,还是杰哥身上香。”她尾音轻得像片羽毛,沈杰后颈腾起热意——今早出门前她非往他衣领喷了两下橙花味香水,说是“招财运”。
客厅里的气氛总算松快些。
周文翰搓了搓脸,从冰箱里抱出冰西瓜:“刚才景明说看吃播解馋,结果越看越饿。”陈景明干笑两声,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屏幕朝下的瞬间,沈杰瞥见锁屏是张全家福——陈景明和他爸举着半只烤兔的合影,背景是老家的土灶。
“对了文翰。”沈杰接过姜雅琴递来的西瓜,故意提高声音,“上回你在景区泼人家小姑娘那事儿,人家今天托我带话呢。”周文翰耳朵“唰”地红了——上周他误以为穿汉服的小姑娘踩了他新鞋,泼了人家半瓶矿泉水,结果是小姑娘蹲下来帮他捡掉在地上的工牌。
“杰哥你——”周文翰抄起西瓜刀作势要砍,刀背却轻轻敲在沈杰肩头,“那姑娘后来还加我微信,说要请我喝奶茶赔罪!”
众人哄笑起来。
苏晓晴端着醋碟从厨房出来,发梢还沾着面粉:“要我说,文翰哥就是面冷心热。上回帮张奶奶搬煤气罐,腰都扭了还说不疼。”许泽恺从楼梯上探出头:“何止?昨天他给流浪猫喂罐头,被挠了三道印子,躲在储物间涂碘伏,怕雅琴姐说他莽撞。”
姜雅琴捂嘴笑,沈杰却在这时瞥见茶几角落的菜单——他们点的“双人烤物套餐”标价一百八,可盘子里的烤兔连半只都不到,烤鸭腿也只剩一根。
他捏着菜单翻到背面,小字写着“套餐含烤兔半只、鸭腿一根、时蔬两份”,可桌上的时蔬盘里,生菜蔫巴巴地蜷成几团,数量还没李萌悦手里的葡萄多。
“这分量……”周文翰突然压低声,“我刚才去前台问,说单点烤兔要八十块一只。咱们点套餐以为划算,结果半只都不够塞牙缝。”他指节敲了敲菜单,“我刚才看吃播博主拍的同一家店,人家的烤兔是整只,鸭腿配着翅中,时蔬堆得冒尖——合着咱们是被‘图片仅供参考’坑了。”
沈杰捏了捏眉心。
民宿老板上午还拍着胸脯说“自家养的兔子,现杀现烤”,合着是把边角料凑数。
他余光扫过姜雅琴——她正用筷子尖拨弄鸭腿上的脆皮,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雅琴想吃腿?”沈杰突然开口。
姜雅琴抬头,眼底还沾着笑:“嗯,鸭腿皮烤得脆。”
“文翰、晓晴、萌悦。”沈杰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红票子拍在桌上,“去村口超市,买两只烤鸡、三斤酱牛肉,再捎两箱啤酒。”他指腹蹭了蹭姜雅琴发顶,“咱们自己加菜。”
李萌悦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手比脑子快地抓起钱:“我和晓晴姐跑着去!村口王婶的烤鸡下午三点出炉,再晚就没了!”她拽着苏晓晴的手腕往门口冲,马尾辫在门框上撞了个弯,“杰哥放心,保证让雅琴姐啃到最肥的腿!”
“慢着——”沈杰刚要叮嘱别买太辣,门已经被撞得哐当响。
他摇头笑,转身时撞进姜雅琴的目光——她正捏着他方才放下的钱包,封皮内侧夹着张泛黄的小票,是2009年他在夜市买煎饼果子的收据。
“在想什么?”姜雅琴指尖拂过票子边缘的折痕。
沈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在想,当年借钱给我的姑娘,现在能光明正大啃鸭腿了。”
窗外传来李萌悦的尖叫:“晓晴姐你看!王婶今天烤了五只鸡!”苏晓晴的笑骂混着风声飘进来,周文翰已经开始擦桌子,陈景明把啤酒瓶摆成小塔。
烤兔的油香还在飘,可沈杰突然觉得,这味儿比不过李萌悦跑远时,风里卷着的那缕橙花香。
直到暮色完全漫进窗户,沈杰才想起数钱——他分明给了三百,可李萌悦跑出去时,他瞥见她手里攥着四张红票子。
茶几上的钱包敞着口,最里层的夹层里,静静躺着张姜雅琴去年塞进去的,皱巴巴的二百块。
暮色漫进窗棂时,院外传来李萌悦清亮的吆喝:“杰哥!晓晴姐的烤鸡要掉啦!”
沈杰刚把最后一只空啤酒瓶摆上茶几,就见两团影子撞开院门——苏晓晴左肩挂着塑料袋,右胳膊肘夹着纸箱,发梢沾着灶灰;李萌悦双手各提一只油亮亮的烤鸡,鸡爪子还滴着蜂蜜酱汁,嘴角沾着芝麻,活像只偷腥的小橘猫。
“三百块全花完了?”沈杰接过苏晓晴递来的酱牛肉,目光扫过满地的塑料袋:两整只烤鸡、五斤酱牛肉、三袋卤鸭脖、两盒凉拌木耳,还有一箱冰镇汽水。
他捏起张超市小票,金额栏赫然写着“398”。
“杰哥你看!”李萌悦踮脚把烤鸡举到他鼻尖,酱汁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王婶说咱们是老主顾,烤鸡给打八折!晓晴姐还跟卖酱牛肉的大叔砍价,本来四十块一斤,愣是要了四十一斤——”她掰着沾酱汁的手指,“哦对,多买的那八块是我垫的!雅琴姐上次给我的奶茶钱还剩十块呢!”
“你倒会算账。”沈杰被她歪理逗得笑出声,余光瞥见姜雅琴正把卤鸭脖往小盘里装,发尾扫过他手背,“那这堆吃的,咱们今晚能消灭完?”
“吃不完留着明早当早餐!”李萌悦已经抄起鸡腿啃了一口,脆皮在齿间发出“咔嚓”声,“文翰哥昨晚说想吃鸡爪子下酒,晓晴姐说凉拌木耳配啤酒最爽,泽恺哥说——”她突然顿住,耳朵尖泛红,“泽恺哥说看我吃烤鸡肯定香。”
满桌人哄笑起来。
许泽恺从纸箱里摸出瓶啤酒,故意在李萌悦面前晃了晃:“小丫头片子,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上周三!”李萌悦急得跺脚,鸡腿上的油沾在许泽恺衬衫上,“你蹲储物间喂猫,我给你递烤鸡腿,你说‘萌悦吃什么都香’!”
许泽恺耳尖瞬间红过李萌悦,手忙脚乱擦衬衫的模样惹得苏晓晴直拍桌子。
沈杰望着这闹成一团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前世的此刻,他还在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为追伍芷清省吃俭用;如今他站在这里,看自己亲手带的团队像窝小狼崽似的抢食,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津津的酱香味。
“说个正经的。”他突然敲了敲桌子。
众人渐渐静下来,李萌悦叼着鸡骨头,眼睛亮晶晶地望他。
“要是有公司出三倍工资挖你们,走不走?”
周文翰手里的啤酒瓶“咚”地磕在桌沿。
陈景明刚夹起的酱牛肉“啪”掉回盘子,油星溅在他裤腿上——那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还缝着他母亲补的蓝布补丁。
苏晓晴捏着筷子的手顿住,睫毛忽闪两下:“杰哥去年帮我爸凑手术费,那时候公司账上才刚有起色。”
“我二叔说我傻。”陈景明抹了把嘴,声音突然哑了,“说放着他建材公司的主管位置不坐,跟着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折腾民宿。可去年暴雨冲垮山路,是杰哥背我妈去镇医院;上个月我爸住院,是雅琴姐天天送鸡汤——”他抓起啤酒瓶和沈杰碰了碰,“三倍工资?三倍能买我妈那碗热粥?”
许泽恺突然把李萌悦啃剩的鸡骨头抢过去,扔进垃圾桶:“我来面试那天,杰哥蹲在地上帮我系松掉的鞋带。他说‘员工的鞋都系不紧,怎么带游客爬山路’。就冲这,八倍工资我都得问那人——能蹲下来给我系鞋带吗?”
李萌悦突然扑进苏晓晴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苏晓晴拍着她后背笑:“小哭包,杰哥问走不走,又不是要赶咱们走。”她转头看向沈杰,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表姐在上海做白领,天天加班到十点。可我在这儿,能看着日出带客人爬山,能给张奶奶送自己种的青菜,能——”她瞥了眼姜雅琴,“能看着杰哥和雅琴姐从互相别扭,到现在连眼神都黏在一起。”
满桌哄笑中,姜雅琴的耳尖红透,指尖悄悄勾住沈杰的小指。
沈杰望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喉咙发紧——前世他为伍芷清神魂颠倒时,从没想过能有这样一双眼睛,在他数错账时帮他核表,在他被客户刁难时递温水,在他说“我想试试做民宿”时只说了句“我陪你”。
酒过三巡时,周文翰趴在桌上打呼噜,口水浸湿了半张菜单;许泽恺和陈景明勾着脖子唱《朋友》,跑调的歌声撞得窗户直响;李萌悦蜷在苏晓晴腿上,手里还攥着半根卤鸭脖。
姜雅琴替沈杰理了理被揉乱的衣领:“去房间歇会儿?”
沈杰这才发现自己太阳穴突突跳——他向来酒量好,今晚却格外容易醉。
许是陈景明那句“三倍能买我妈那碗热粥”,许是姜雅琴指尖的温度,许是满屋子混着酱香味的笑声,像团温水裹着他,连骨头都软了。
“扶我。”他低笑,任由姜雅琴搀着胳膊往二楼走。
楼梯转角的落地镜里,两人影子叠在一起,他的衬衫下摆歪了,她的发绳松了,倒比平日里那些精心修饰的模样,更像过日子的样子。
等沈杰再睁眼时,床头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里,姜雅琴蜷在床脚,鞋都没脱,一只脚搭在他脸侧。
他下意识去推那只脚,却在触到脚踝时顿住——皮肤带着点凉,像她常喝的柠檬蜂蜜水。
“雅琴……”他哑着嗓子唤,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那截脚踝。
姜雅琴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另一只脚也蹭过来。
沈杰望着她皱成小包子的睡脸,喉结动了动,意识却像浸在温水里,缓缓沉下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脚腕细得,倒像……像猪蹄膀的小蹄尖?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他攥着姜雅琴脚腕的手上,把那点醉意里的荒唐,镀成了层温柔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