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他自以为是的隐瞒。
“你……连这个都查到了?”
李识衍的眼中寒芒更甚:“惠嫔与沈将军的恩怨,你以为能瞒过摘星楼的眼睛?”
他向前逼近一步,“当年惠嫔在北狄被俘,是沈将军亲手将她押解回京。她恨他,却又……”
“又爱上了他。”沈康苦笑接话,眼神逐渐涣散,“惠嫔娘娘每次醉酒,都会对着桑余的脸出神。我那时不明白,是很久以后才懂……”
夜风骤起,吹乱了李识衍的衣袍。
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所以惠嫔煽动兵变,害死了沈将军,又对无辜的稚子下手?”
沈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忆起那些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只觉得痛彻心扉?
“惠嫔娘娘最初确实想杀她,但看到那张脸就心软了。那孩子……太像她父亲了。”
“惠嫔娘娘不愿做先帝的妃子,只想要逃回北狄,便想方设法煽动兵变,却没想到害死了负责镇压的沈重将军。后来,她得知他有一个孩子。惠嫔心中无法就此放下,便想杀了那个孩子,于是找人拐走了她。可这个孩子眉眼和他太像,她最终没忍心动手,便……将她丢到城门下自生自灭,只是偶尔会去看一眼她,却没想到她没死,那孩子借着沈重将军教过她的简单招式,顽强的活下来了。”
那时的沈康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在看到桑余顽强坚韧的活下来时,他的的确确的被震撼到了。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沈康痛苦地闭上眼:“惠嫔……一直在挣扎。对她而言,她无法接受自己爱的人与她人生下的孩子苟活。”
“那日,惠嫔准备了一碟桂花糕,里面都放了毒,便丢进了乞丐堆里。看着她抢到,等她毒发。却没想到……祁蘅会上前打掉了桂花糕,”
沈康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祁蘅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祁蘅一定要把桑余领回宫中。惠嫔想可能是冥冥中注定,便将其带回去,做祁蘅的奴婢,趁机抹除她的记忆,让她当一个无牵无挂的死侍,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孩子,也算是弥补她父亲对自己所做的亏欠。”
故事听完了,李识衍讽刺的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好一个冥冥中注定,让阿星当她儿子的死士,心甘情愿的给他人卖命,日日受他人践踏,这就是她的心软?”
沈康颤抖着,喉咙发不出声音,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也是帮凶。
明明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说出口,可他还是没有。
是不敢,也是不能。
沈康没办法想象桑余知道真相后的奔溃。
她唯一的信念会崩塌。
她该怎么接受,她一直当成恩人的惠嫔是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
而她的师父更是旁观的帮凶,让她怎么能接受?
后来祁蘅用药企图控制桑余的记忆时,沈康宁愿以身犯险也要帮她找回解药,就是不想看这种事情,在桑余身上……再重现第二次。
可笑的是,祁蘅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始终以为,是自己在高高在上的拯救一个可怜的孤女。
却不知,他早就是母亲报复爱而不得之人的帮凶罢了。
竹叶纷飞中,沈康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跪倒在地,声音支离破碎:“我只能……只能教她武功,至少让她有自保之力……”
可是武功最后还是废了。
李识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着森森寒意:“你教她杀人技,让她为仇人之子卖命,这就是你的保护?”
沈康的膝盖重重砸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没资格求得原谅。”
“你当然没资格。”李识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毫不留情:“你们这些人,这些皇宫的人都是一样的,互相袒护,惺惺作态,一个比一个虚伪!”
他俯身揪住沈康的衣领,字字诛心:“惠嫔用仇恨折磨她,祁蘅用感情囚禁她,而你用所谓的保护欺骗她!你们有什么区别?”
沈康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李识衍说的没错。
他和祁蘅,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我不杀你。”
李识衍松开他,看着沈康狼狈地跌坐在地,“不是因为你值得宽恕,而是因为阿星不想你死。\"
他目光一点点变远,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新岁时,她曾剪过一张小像,是你的样子,你死了,她会难过。”
沈康听完这一切后,早已经是支离破碎。
许久过后,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李识衍的目光穿过竹林,望向遥远的方向。
月光在他眼中凝结成冰,又在那冰层之下,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碎后吐出来的,“我都会带她离开。”
带她回真正的家。
回一个,人人都真心待她,不会欺骗她,欺辱她的家。
——
祁蘅在夜里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他突然梦到母妃了。
母妃说:“终归我们母子是一样的人,对心爱的人,也是一样。”
他不明所以,再睁开眼,梦就戛然而止。
祁蘅随意拢了一件衣服,打开门,惊醒了守夜的赵德全。
赵德全急忙跟上,问祁蘅:“陛下有什么吩咐?”
祁蘅没说话,只是往远处走。
那是紫宸殿的方向。
赵德全一怔,颤颤巍巍的提醒道:“陛下,如今紫宸殿已经空了。”
祁蘅的步子蓦然停住。
他又忘了。
桑余已经回清梧院好几日了。
赵德全小心的揣测道:“陛下,不如老奴去打探一番桑宝林,她若是知错,便叫人将其迁回来?”
祁蘅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
“不必。”
“她不会知错的,朕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还是故意气我,这一次,朕不会再心软。”
马上就习惯了。
总有一夜醒来,是不想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