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赵构的哀嚎彻底消失在殿外,李今越才转过身,看着底下还乌压压跪着的一片南宋文武,也是不由得一愣。
她挠了挠头,开口道:“诸位大人,赵老大已经先去休息了,你们……也先去各忙各的吧。”
此言一出,底下跪伏的文武百官们,顿时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好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甚至身子都晃了晃。
他们纷纷起身,对着李今越做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多谢今越姑娘。”
“各位客气了。”李今越摆了摆手。
随即,大部分官员便逃也似的接连散去,唯有站在前排的数位高官在原地交头接耳,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后,他们中的多数人也相继退去,只留下了两道身影,依旧伫立在殿中。
李今越见这两人还未离去,便猜到他们恐怕是有话要说,便径直走了过去。
那两位官员见状,亦是快步迎上,对着李今越拱手道:“今越姑娘。”
李今越不敢托大,连忙回礼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不知二位大人名讳?”
其中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坚毅的官员率先开口:“今越姑娘,在下兵部尚书,王庶。”
另一位气质儒雅、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忧愤之色的官员也紧跟着说道:“在下参知政事,李光。”
李今越一听,好家伙,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这可都是南宋朝堂的顶梁柱。
这时候,一旁的羲桐声音也响了起来:“宿主,这两个就是南宋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代表人物了。”
李今越、王庶、李光三人听着羲桐这直白的话语,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李今越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对着两人拱了拱手:“不知二位大人还留在此处,可是还有事?”
王庶和李光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王庶开口,语气恳切:“今越姑娘,不知可否让我等……见太祖一面?”
说到此处,王庶和李光的脸上同时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愤之色。
李光更是按捺不住,接过了话头,声音都有些发颤:“今越姑娘,官家此前那番言论,实在是太伤我等为臣之心!何谓朝堂之上皆是被金人打怕之人?何谓我等天天在他耳边聒噪‘若再开战,江南亦难保’?此等言论,我等……我等实难接受!”
说着,李光的情绪愈发激动,眼中竟泛起了泪光:“今越姑娘,我等虽也主张议和,可并非是如秦桧那畜生一般,只求那般无条件的向金人屈膝!我等可从未有过半分卖国之举啊!”
“我等亦是支持岳将军,韩将军他们北伐的!我等主张议和,不过是想为大宋争取喘息之机,以图厚积薄发,再举北伐,一举收复失地!也一直在向官家谏言‘和不可恃,战不可忘’,何曾有过秦桧那般奴颜婢膝的姿态!”
李光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愈发悲怆:“奸相误国,屡屡打压我等与王尚书一派!绍兴八年,前宰相赵鼎,仅仅因为反对秦桧无条件向金国屈膝,主张‘以守待变’,便被罢相,贬至绍兴府!张浚张相,他更是一直力主北伐!却屡遭秦桧构陷!今越姑娘,我等为臣者,我等大宋的臣子,如何能看不出那秦桧是猪狗不如的卖国贼!可!可官家……唉!”
李光说到此处,气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绍兴八年,枢密院编修官胡铨,就曾上书《请斩秦桧疏》!更是直言‘义不与桧共戴天’,请求官家立斩秦桧、王伦、孙近!可结果呢?胡大人被连贬数地,远窜新州!自秦桧上位后,我等同僚,被贬的被贬,被害的被害,可我等何曾放弃过!但无论我等如何上书,官家他……他就是不愿相信我等啊!”
王庶见李光被气的不轻,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接过了话茬说道:“今越姑娘,你可知,在天幕未降之前,我大宋朝堂早已是暗流汹涌,那十二道金牌连发之际,我与李大人等一众同僚,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贬,被害的准备,打算以死相谏!今越姑娘,我等不怕死!可我等实在无法接受,被太祖皇帝,被这天下诸朝万民,认为我大宋朝堂上的官员,全是如那秦桧一般的软骨头!全是卖国贼啊!这……这不是要我等的命吗!”
话音落下,这两位南宋朝堂上的顶梁柱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李今越看着眼前这两位几乎要哭倒在地的朝廷重臣,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完全能够理解这两位老臣心中的焦急与屈辱。
对于这些饱读诗书,有骨气有底线,将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士大夫来说,被当成秦桧那样的国贼,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连忙上前一步,安抚道:“二位大人,你们不要着急,你们的心情,我明白。”
“这样吧,我先派人进去问赵老大一声,看他是否愿意见面,可否?而且,你们别担心,而且,你们别担心,哪怕赵老大此刻身心俱疲,暂时不想见人,但有韩将军和岳武穆在里面,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将真相告知赵老大的。”
王庶和李光闻言,神色顿时一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拱手:“多谢今越姑娘!”
“多谢姑娘体谅!”
李今越闻言摇了摇头,随即立刻转身,对不远处肃立的一名玄甲军士卒招了招手,待其近前后,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名士卒领命,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偏殿。
王庶和李光更是紧张的等在原地,频频望向偏殿的方向,度日如年。
好在,不一会儿,那名玄甲军将士便快步返回。
“启禀郡主,宋太祖请二位大人入偏殿叙话。”
王庶和李光闻言,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无以复加。
两人再次对着李今越连连道谢,这才整理好仪容,跟随着那名士卒快步向偏殿走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今越轻轻吐出一口气。待大殿之内彻底清静下来,她脸上的温和也随之收敛,转身大步走出殿外,准备去看看雄武军那边,抓捕其余主犯的队伍准备得如何了。
刚一出大庆殿,炽热的午后阳光便迎面扑来,殿外广场上,一名身着雄武军指挥使服饰的魁梧将领早已等候多时,见李今越现身,他立刻大步迎上,拱手道:“今越姑娘,两支千人队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李今越闻言,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身侧的羲桐,问道:“羲桐,现在几点了?还有万俟卨,张俊,王俊那些人,现在都在哪?”
羲桐闻言,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小手在空中一划,调出自己的面板,说道:“现在马上一点了。那个万俟卨,现在担任荆湖南路转运司判官,人正在潭州。至于张俊,他本就在赶回临安的路上,正在淮西地界。至于王俊嘛,这个宿主不用担心,本喵的分身现在就在岳将军的驻地,正跟岳云待在一起呢,早就把那个王俊给控制住了,随时都能把他丢过来。”
“至于另外两个,”羲桐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狡黠:“本喵刚刚已经把他们未来的记忆灌了过去,他们看完光幕,现在已经吓得开始跑路了。不过宿主也别担心,不论他们跑到天涯海角,本喵都能锁定他们的位置,他们跑不脱的。”
李今越听完,心中大定,看来这事已是瓮中捉鳖了,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她随即对那名指挥使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急。你先安排将士们用饭吧,等将士们吃完饭,咱们再行出发。”
指挥使闻言,立刻抱拳应道:“是!”
随即,李今越又看向一旁的韩毅,说道:“韩校尉,你也带着将士们先去用饭吧。哦,对了,记得给守着秦府的兄弟们也送一份过去。”
韩毅闻声应道:“是,郡主。”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带着几分郑重地问道:“郡主,抓捕那几名主犯之时,您可是要亲自前往?”
李今越闻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韩毅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立刻说道:“那还请郡主务必带上末将和玄甲军!否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末将……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
李今越见他这副紧张模样,当即笑了起来:“韩校尉原来是担心这个。”
“你放心,我当然知道你的难处,会带上你们的。不过,韩校尉还是要先把看管那些犯人的事安排妥当,之后你再带上五十骑跟着我就行。”
韩毅闻言,提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里,面色一肃,朗声道:“郡主放心!”
……
申时(下午三点),淮西。
官道之上,张俊策马狂奔,身后的数百名亲兵亦是拼死催动着坐骑,卷起漫天烟尘。
“快!再快一点!”
光幕中的一切,赵光义的下场,秦桧的惨状,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张俊的心上,让他亡魂皆冒。
他此时已经不敢回临安了,那里已经是龙潭虎穴,如今,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北,回到自己的驻地军营。
然而,就在他率领亲兵冲过一处狭长的山谷时,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却让他猛的勒住了缰绳,胯下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只见冲出谷口之后,前方的旷野之上,早已被黑压压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正是那支他只在光幕中见过的,属于太祖的雄武军!
张俊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他呆呆地看着那片沉默而肃杀的军阵,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冰冷的绝望。
也就在此时,那森然的军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他看到,此前在光幕中所见的那名女子,此刻正骑着一匹神骏的赤色大马,缓缓行来。
她的身前,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神情淡漠的小女孩,而她的左右韩毅与一名雄武军的将领策马相随,正朝着他这边不紧不慢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