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至。
襄阳城内,州牧府邸,今日卸下了往日的森严与肃穆,换上了一副流光溢彩、喧嚣热闹的妆容。
府门大开,车马如龙,一道道朱红的灯笼自高高的檐角垂下,如繁星坠地,将青石铺就的路径映照得一片通明。
丝竹管弦之声,自府中深处悠悠传出,夹杂着鼎沸的人声与朗朗的笑语,交织成一曲太平盛世的华美乐章。
宴会大厅之内,更是极尽奢华。
名贵的波斯地毯铺满了整个地面,踩上去悄无声息,柔软得仿佛踏在云端。数十张黑漆描金的矮足席案,分列两侧,其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青铜的酒樽中,盛满了琥珀色的醇香美酒,那浓郁的酒气与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未饮先醉。
今日,是荆州牧刘表五十岁的寿辰。
荆襄九郡的名士宿儒、属官将领、豪门大姓的家主,凡是能在这片土地上说得上话的人物,几乎都齐聚于此。
他们身着锦衣华服,手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脸上洋溢着最热忱的笑容,向这位治下安宁、让他们得以偏安一隅,远离中原战火的汉室宗亲,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与最恭敬的效忠。
高台主位之上,刘表身着一袭绣着云纹的深色华服,头戴玉冠,面带雍容和煦的微笑。他频频举起手中的青铜爵,向着台下纷至沓来的宾客遥遥示意,与众人共饮,举手投足间,尽显一方之主的气度与仁德。
然而,在那一派和善的笑容之下,他那双不时掠过全场的眼眸深处,却深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与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些新近招募来的、负责添酒上菜的仆役,以及远处戏台周围那些面孔陌生的戏班人员。
在他的身侧,如一尊沉默的铁塔般,端坐着一名身材魁梧如熊罴、满脸虬髯的威猛大汉。
他身披一副厚重的玄铁重甲,与这满堂的丝竹锦绣、歌舞升平显得格格不入。即便是在这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上,他也未曾碰过眼前的酒食,更未曾有半分松懈。
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如翱翔于天际的鹰隼,视线锐利如刀,时刻警惕地审视着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身上散发出的,是只有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的铁血煞气,无声地宣告着,任何试图在此地生乱之人,都将面对他雷霆万钧的怒火。
此人,正是从江夏接到密令,星夜驰援而回的荆州第一猛将,文聘。
而在宴会大厅的一角,一处灯火略显昏暗、位置也最为偏僻的席案之后,赵云正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
他的周围,空出了一大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那六名所谓的“下人”,此刻已换上了州牧府精锐卫士的统一服饰,手按腰间刀柄,如同六根冰冷的木桩,面无表情地将他与其余热闹的宾客,泾渭分明地隔离开来。
这种特殊的“礼遇”,引来了不少好奇与猜测的目光,但无人敢于上前探问。
赵云的神色,平静得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他时而举起酒杯,送到唇边浅酌一口,时而伸出筷子,夹起一片菜肴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优雅天成,仿佛对身边这六双监视的眼睛,以及这变相的囚禁与软禁,没有丝毫的在意。
只是,他那双深邃若星辰的眼眸,却从未真正停留在眼前的佳肴美酒之上。
他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人影浮动的喧嚣,越过那些巧笑倩兮、虚与委蛇的脸庞,不动声色地,却又精准无比地关注着高台之上,刘表周遭的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记下了每一名护卫的站位,记下了刘表与文聘之间的距离,甚至记下了那名一直负责为刘表斟酒的小厮,在转身时脚下那微不可查的、过于轻盈的步伐。
偶尔,他的目光会与高台上的刘表在空中短暂交汇。
刘表便会立刻朝他投来一个温和的、带着几分安抚与歉意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感谢一位真正的贵客,又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赵云亦只是平静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能读懂刘表笑容背后的不安,也能理解蒯越那番“引蛇出洞”的计策。
只是,在他看来,这种将自身安危作为诱饵的计策,终究是落了下乘,充满了太多不可控的变数。
时间,就在这推杯换盏的喧哗与暗流涌动的寂静中,缓缓流逝。宾客们渐渐酒酣耳热,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实,大厅内的气氛被推向了一个热烈的高潮。
终于,作为寿宴的重头戏,州牧府精心准备的戏曲表演,迎来了最精彩的部分。
戏台的搭设位置,离主位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中间隔着数十名宾客,显然是蒯越与刘表早已想到了刺客混入戏班的可能,而刻意为之的防范。
悠扬的丝竹之声再度响起,乐声一转,变得空灵而魅惑。
一名身段妖娆、面容绝美至极的舞姬,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七彩舞衣,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莲步轻移,如同踏着无形的云雾,翩然登场。
她的舞衣之下,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引得无数宾客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长袖善舞,那水袖抛出,如彩虹经天;腰肢柔若无骨,如风中扶柳,又如水中灵蛇,每一次扭动,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极致的、令人血脉偾张的魅惑。
一曲舞罢,她收势而立,香汗淋漓,胸口微微起伏,那副娇喘微微的模样,更是让满堂的喝彩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无数宾客为之倾倒,看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那戏班的头领见状,连忙满脸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来到高台前,深深躬身道:
“主公,此乃小班压箱底的台柱,名唤‘倾城’。她听闻主公仁德,心生敬仰,特命她前来,为我主献上一杯寿酒,以表微末贺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