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的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淬满了万载玄冰的利剑,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悄无声息地,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整个内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凝固成了比死亡更沉重的琥珀。
炉中的沉香,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吐着青烟,茶水的热气,也依旧在袅袅升腾,可那份刚刚因劫后余生而稍稍回暖的温度,却被这一个问题,瞬间冻结,荡然无存。
刘表的瞳孔,在极致的收缩之后,猛然涣散开来。
他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比墙上的石灰还要惨白。
他张着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靠在椅背上,那双老眼中,方才燃起的滔天怒火,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庞大的恐惧,瞬间吞噬。
伊籍更是“啊”的一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死死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正直的眼中,写满了凡人窥见神只将要陨落时的那种,纯粹的、颠覆三观的惊骇。
刺杀幽州牧刘虞,刺杀扬州牧刘宠,刺杀他荆州牧刘表……
这些,固然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足以让天下震动。
可这些,与刺杀当今天子相比,都不过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那不是谋逆!
那是弑君!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要将这大汉王朝四百年的天,给彻底捅出一个窟窿!
死寂之中,唯有赵云,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眼,那双古井无波的星眸,第一次,染上了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凝重。
他看着蒯越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用一种沉缓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语调,缓缓说道:
“在下并无确凿情报。”
“但以袁术之狼子野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并非……没有可能。”
赵云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表与伊籍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之上,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没有确凿情报。
但并非没有可能!
这短短的一句话,比任何肯定的答复,都更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它意味着,在他们不知道的阴影里,一把最锋利的屠刀,很可能已经悬在了大汉天子的头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坏了……全坏了!”
蒯越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再也无法维持哪怕一丝一毫的镇定。
他在厅内来回踱步,双手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双一向精于算计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与惶恐。
“长安……陛下如今,正在长安!正在那国贼李傕、郭汜的掌控之中!”
“那长安城内,本就是龙潭虎穴,鱼龙混杂,守卫看似森严,实则各怀鬼胎,正是刺客下手的最佳之地!”
“无影阁的刺客,若当真潜入了长安……以他们的手段,要混入宫中,近陛下的身,简直……简直易如反掌!”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刘表的脸上,也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们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沾沾自喜,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的可笑,如此的……渺小。
他们只想着保住荆州,保住自己,却忘了,这大汉的天,一旦塌了,他们这小小的屋檐,又岂能独存?
“袁术……袁术此贼!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刘表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弑杀了陛下,便可嫁祸于李傕、郭汜!届时,天下诸侯必定群起而攻之,中原大乱,再无人能掣肘于他!”
“而他,便可借口为先帝报仇,高举义旗,挟恩图报,趁机……趁机窃取这大汉的江山!”
一条完整而清晰的、充满了鲜血与阴谋的毒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那是一条通往九五至尊之位的,用汉室宗亲和天子之血,铺就的白骨之路!
内厅之中,气氛压抑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许久,刘表才像是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他猛地抓住身边蒯越的手臂,指甲因用力而深陷进肉里,声音嘶哑地问道:
“异度!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我们该当如何啊?!”
蒯越被他抓得生疼,但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内心的煎熬与恐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开始疯狂地寻找着破局之法。
“派人!立刻派最精锐的死士,星夜兼程,赶往长安!无论如何,也要将此消息,告知陛下!”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襄阳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关卡重重。即便我们的人能顺利抵达,至少也要半月之后。”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无影阁的刺客,绝不会给我们这么长的时间!”
绝望,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大网,将整个内厅,将所有人的心,都笼罩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那道始终沉默的白色身影,再一次,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赵云缓缓起身。
他那双深邃的星眸,扫过三人那写满了惊惶与无助的脸,最终,定格在了墙上悬挂的那副巨大的、描绘着山川地理的舆图之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一道劈开黑暗的惊雷,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还有一个人,能救陛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