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会议室的金属门在我身后发出闷响时,墙上的电子钟刚跳到21:57。
我摸了摸西装内袋,那枚发烫的碎片还在,像块烧红的煤渣贴着皮肤——自从在火星遗迹捡到它,每次危机临近时它都会这样跳动,这次是三下长,像某种摩斯密码。
\"您不该选这个时间。\"娜塔莎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靠在控制台边,军靴尖轻敲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战术刀鞘。
这个动作我见过三次,上一次是在小行星带观测站遭遇世界树藤蔓突袭前。
我转身看她。
应急灯的冷光里,她金发下的蓝眼睛像结了层冰:\"深夜召集核心成员,要求重新签署忠诚协议——他们会觉得你在搞清洗。\"
\"他们本来就不信任彼此。\"我扯松领带,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衬衫。
议会厅里斯隆被带走时,那些理事交头接耳的声音还在耳边:\"林宇早想独揽大权销毁日志的事说不定有隐情\"。
信任这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我需要一个锚点,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控制台突然发出\"滴\"的提示音。
卢峰的轮椅从暗门滑进来,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斯隆的服务器日志解析完了。\"他推了推眼镜,指节因长时间敲击而泛白,\"重点在这个时间差——今天凌晨2:17,有份加密文件上传到联盟数据库,持续了1分32秒,然后被自动删除。\"
我凑过去。时间轴上那个突兀的凸起像道伤疤:\"能追踪来源吗?\"
\"Ip跳了十二层暗网节点。\"他转动轮椅面对我,喉结动了动,\"但文件大小是1024Kb。
斯隆的私人云盘里存着他女儿的出生录像,也是1024Kb。\"
\"象征意义?\"
\"更像信号。\"他的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就像猎人在陷阱边撒把盐,告诉猎物:我还在。\"
门再次被推开。
伊恩裹着夜风走进来,他的长风衣下摆沾着雨星,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
这个英国调查员向来像块精密手表,此刻表带却松了两格,露出腕间新鲜的抓痕——看来他追技术员时动了手。
\"杰克接触的那个技术员,泰勒·霍克。\"他把文件拍在桌上,纸张边缘还带着褶皱,\"三个月前开始频繁登录'旧约论坛',最近的帖子是:'当谎言的幕布落下,真正的回归者将重建秩序'。\"他翻开照片,屏幕截图里的Id头像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是斯隆那枚树型胸针的简笔画。
\"杰克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伊恩扯下雨衣甩在椅背上,雨水在地面洇开深色的痕,\"他是某种象征,就像...先头部队的旗帜。\"
我捏紧照片,纸角扎进掌心。
斯隆被带走时说的\"游戏才刚开始\"突然在耳边炸响。
角落里的老式挂钟敲响十点,七声闷响后,会议室的门陆续被推开。
第一个进来的是奥利维亚。
她的高跟鞋在地面磕出慌乱的节奏,发梢沾着未干的雨水,手指绞着黑色手包的链条,指节泛白。
经过我身边时,她抬眼扫了我一下,目光像受惊的鹿,迅速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接着是三位理事,两位技术官,还有负责外围安保的上校。
他们的目光在协议文件上停留的时间比在我脸上长三倍,有人摸出钢笔时手腕在抖,有人直接把笔帽咬出了齿痕。
娜塔莎站在门口,逐个检查他们的证件。
当那个总爱穿花衬衫的气象学家递来工牌时,她突然扣住对方手腕:\"这枚袖扣。\"她的拇指碾过银质纹路,\"和斯隆的胸针纹路,很像。\"
会议室瞬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气象学家的脸涨成猪肝色:\"这是我祖父的!
你不能——\"
\"松开。\"我按住娜塔莎的手背。
她的肌肉在我掌下绷得像弓弦,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战术手套传来,\"协议需要自愿签署。\"我看向气象学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如果您觉得被冒犯,可以现在离开。\"
他抓起协议的手在抖,钢笔尖在\"效忠对象\"一栏戳出个洞:\"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文件逐一传下去。
奥利维亚是最后一个签的。
她的钢笔悬在纸上足有半分钟,墨水在笔尖凝成晶亮的滴,\"啪\"地落在\"林宇\"两个字上,晕开团模糊的蓝。
她抬头时眼睛发红,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把文件推过来时,指尖擦过我手背,凉得像块冰。
卢峰突然轻咳一声。
我转头看他,他朝电脑屏幕努努嘴——斯隆的服务器日志里,那个1024Kb的文件上传时间,和奥利维亚上周三晚离开实验室的时间,完全吻合。
凌晨一点,最后一个人离开时,奥利维亚的协议还摊在桌上。
墨迹已经干了,那个蓝斑像只睁开的眼睛。
娜塔莎收拾着咖啡杯,突然低声说:\"她今晚戴的耳环,和冰岛基地销毁日志那晚戴的一样。\"
我摸出碎片,它的热度已经退了,却在掌心压出个浅浅的红印。
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渐远,奥利维亚的香水味还散不去,是冷调的雪松味,和斯隆办公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明天早上八点。\"我把协议收进保险箱,锁孔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要和奥利维亚单独谈谈。\"
娜塔莎的手顿了顿,咖啡勺碰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凌晨四点的雨声裹着咖啡的苦,在会议室的窗玻璃上洇成模糊的水痕。
我盯着保险柜上的电子锁,数字跳动的绿光刺得人眼睛发酸——奥利维亚的协议还在里面,蓝斑像颗长在\"林宇\"二字上的毒瘤。
\"叩叩。\"
敲门声比约定时间早了四小时。
我抬头时,看见奥利维亚正贴着门缝站着,发梢还滴着雨珠,黑色大衣下摆浸透了水,在地面拖出条蜿蜒的痕迹。
她没戴耳环,耳垂上却留着红印,像被人用力扯过。
\"我睡不着。\"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尾音,手指抠着门框,指腹泛白,\"您说过...今天要和我谈谈。\"
我起身时碰倒了椅子。
金属腿擦过地面的尖啸声里,我看见她肩膀猛地一颤。
这不该是个联盟核心成员该有的反应——三个月前在月球基地,她能面不改色拆解被世界树侵蚀的导航仪,现在却像片被暴雨打湿的叶子。
\"进来。\"我扯过沙发上的毛毯递给她,指尖触到她手背时,冷得几乎要缩回。
她裹紧毯子坐下,膝盖蜷成一团,目光死死盯着茶几上的马克杯,\"我昨晚...梦见了那个日志。\"
马克杯里的咖啡荡出涟漪。
我攥住杯柄,陶瓷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说的是冰岛基地销毁的那份加密日志,斯隆主导,奥利维亚亲手操作的删除程序。
当时她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现在却在发抖,\"梦见什么?\"
\"绿色的光。\"她的指甲掐进毛毯,\"像世界树的藤蔓,从屏幕里爬出来,缠住我的手腕。
日志的内容在发光,我看清了一行字...'回归者并非敌人,他们是养料'。\"她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我们当初删除它,是不是做错了?\"
我的后颈瞬间绷直。
三个月前销毁日志时,奥利维亚主动申请操作权限,理由是\"防止技术泄露\"。
现在她的睫毛上挂着泪,却让我想起斯隆办公室里那瓶雪松味香水——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重叠了。
\"真相不会因为我们后悔就改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碎冰,\"你当初删除日志的理由是什么?\"
她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毛毯边缘的流苏。
那是斯隆常有的小动作——上周在议会厅,他被押走前也是这样,一下下捻着袖口的金线。
\"叮——\"
裤袋里的通讯器震动起来。
娜塔莎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背景音里混着纸张摩擦声和重物翻倒的闷响。
我按下接听键,她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锐度:\"林,斯隆办公室的暗格找到了。\"
奥利维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猛地站起来,毛毯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沾着泥点的白衬衫——那是冰岛基地那晚她穿的衣服,领口还别着枚银色胸针,树形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等我。\"我对着通讯器说完,抬头时奥利维亚已经走到门口。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背对着我,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如果我错了,请让我弥补。\"
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她大衣内侧绣着的暗纹——和斯隆胸针上的树型图案分毫不差。
地下二层的档案室弥漫着旧纸页的霉味。
娜塔莎半跪在地板上,面前摊着个皮质暗格,边缘的锁孔还留着撬痕。
她的战术手套沾着灰尘,正捏着张泛黄的便条,字迹是斯隆特有的花体:\"树根已扎入地心\"。
\"背面。\"她翻转便条,露出密密麻麻的坐标,\"火星观测站、地月中继站、太平洋底的引力波探测器...都是联盟的神经节点。\"她的指节抵着桌面,指根因用力而发白,\"他在警告我们,那些地方已经被渗透了。\"
我捏着便条的手在抖。
三个月前斯隆被捕时,我以为他只是个利用回归者制造混乱的野心家,现在才明白,他的布局早从销毁日志那天就开始了——奥利维亚的动摇,杰克的异常,都是埋在联盟心脏里的刺。
\"去审讯室。\"我扯掉领带塞进衣袋,\"杰克知道些什么,他必须说出来。\"
雨在正午突然停了。
临时审讯室位于地下五层,混凝土墙面渗着潮气。
我推开虚掩的门时,冷风裹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铁椅倒在地上,约束带被撕成碎片,窗台上的监控摄像头歪向一边,镜头盖掉在墙角。
\"林!\"
卢峰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他转动轮椅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推眼镜的手在抖:\"监控录像...最后进入房间的是安保制服。\"他调出手机里的画面,雪花点里,一个身影弯腰解开杰克的约束带,动作熟练得像训练有素的特工。
画面定格在那人抬腕的瞬间。
银色胸针在监控里泛着幽光,树形纹路清晰得刺目——和奥利维亚大衣内侧的暗纹,和斯隆的胸针,和气象学家的袖扣,一模一样。
\"这是...联盟早期的实验部队标志。\"卢峰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缩放,\"我在旧档案里见过,他们负责...处理星际生物接触事件。\"
我盯着胸针的倒影,它在手机屏幕上裂成碎片,像道正在蔓延的裂痕。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我抬头时,看见奥利维亚站在光线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她的忠诚协议,蓝斑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团,像团正在扩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