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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金国人又干了件事,立新朝廷。那他们选的谁当这个皇帝呢?是张邦昌,那个一直陪着肃王在燕京当人质的副宰相。

张邦昌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燕京待的十个月里,表现的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金人多喜之”。他虽然是个怯弱的怂包,但本人气质修养都很不错,“识敏而器宏,才全而学博”,宗翰、斡鲁补对他颇有好感。

三月初七,张邦昌一路哭着被金人拿刀逼着成了大楚皇帝,接受了金人的册封。在举行册礼时,在场诸臣多和张邦昌一样脸色惨沮如丧考妣,唯有王时雍、徐秉哲、吴幵、莫俦等人,欣然若有所得,以新朝的开国元勋自居。王时雍率百官朝拜,张邦昌急忙转身向东,再次表白自己的无奈,“实为生灵,本非僣窃,官员将校等并不得拜”。

到了三月十四,金人终于走了,他们带着几千辆的金银财宝,押着近十万名的俘虏回去了遥远的北方。而他们新立的那个大楚当然是个傀儡政权,张邦昌当然也是个傀儡皇帝,都只不过是金人统治中原的工具罢了,野蛮的异族开始控制中原核心区域,整个汉族文明自此进入了灰暗时代。

很多人都死了,那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李若水是第一个死的。他是陪钦宗一起去的金营,一直在拼着命地护着钦宗,坚守着他心底的那份忠诚,当钦宗被废掉的时候,他指着宗翰是厉声怒骂:“奸贼毫无信义,胆敢欺辱我朝真龙天子,人人得而诛之!”

金人把李若水拖走关了起来,其间他吼骂之声不绝于耳。事后宗翰感慨他的忠义,就亲自来劝他投降:“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李若水是严词拒绝。眼看让李若水投降无望,宗翰这才命令将他斩杀。

在刑场,李若水大义凛然,仍骂不绝口,监斩官将李若水掌嘴至血肉模糊,李若水反而骂得更厉害,最后金国人将他的舌头割掉,又挖目断手,最后凌迟处死,死年三十五岁。而这个多次为国奔波的李若水,是北宋的第一个殉节者。

那个一直奋勇杀敌的张叔夜死了,他在押送金国的途中就绝了食,只不时喝些水而已,到达白沟时,车夫说:“过了界河了。”张叔夜突然惊起,仰天大呼,随后不再说话。第二天,张叔夜自缢去世,终年六十三岁。

钦宗的皇后也死了,她不堪受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趁人不备,毅然跳入了湖中。她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气节,什么是尊严,在这一点上,她比这个王朝的很多男人都强。

——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多人都在和我讨论北宋的灭亡原因。

正常王朝的败亡都要经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但我们的这个北宋是个例外。在不远的哲宗时期,它国力无比强盛,拳打西夏、脚踏河湟,大有一统天下的势头,然而仅仅过了二十来年,国势怎么就陡然颓丧到了亡国的地步呢?

一位科学家朋友和我进行了讨论,我想了想说,这是个复杂的问题,综合了决策失误、官员腐败、军事软弱等诸多方面的因素。

他淡然地摇了摇头,告诉我说,北宋的灭亡是因为天。

我笑了,现在这科学家怎么也这么迷信。

他怔怔看着我,想了一下然后手向上指着说,你误会了,我说的天就是真的那个天,不是玄学。然后他说了两个多小时,成功让我解锁了看待问题的另外一个角度。

让我们目光转向遥远的西方,在北极圈以内有一个梦幻的国度——冰岛,那里有着巍峨的冰川、魔幻的极光,而在冰川雪顶之下,有着30个活火山系,堪称“冰与火之歌”的世界。其中,有一座叫作“海拉克火山”的大型火山最为着名,它坐落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以东110公里,海拔有1491米,形状像是一个倒扣的巨碗,这么大的火山全是由无数熔岩流不断堆积形成的。

海拉克火山像是一个无法预测脾气的悍妇,喷发毫无规律可言,可能持续几个月,也可能几个小时就结束了。一般而言,它的休眠期越长,积攒的能量就越多,到时候喷发的规模就越巨大、破坏力就越强。

自打公元874年维京海盗把这里作为他们的定居地以来,海拉克一共爆发了26次,其中最大的一次就发生在北宋徽宗时期的崇宁三年(1104年),海拉克突然发作,连续喷发了两年多,数以百万吨计汹涌澎湃的火山灰四处飘散。

当大量的火山灰融入到了大气之中后,就有效地增加了太阳光的反射率,导致到达地面的太阳辐射减少,进而使得地面气温大大降低。

蝴蝶效应发生了,据现代科学家对树木年轮、地层碳元素变化等进行的一系列科技手段分析,推测出在1104年左右——1190年左右,中国进入了非常寒冷的所谓“小冰川期”,而这则极有可能与海拉克火山的大爆发有关。

于是从1104年开始,到1127年的靖康之难年间,这场千年罕见的超级寒冷,深刻影响着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农业、经济、军事,乃至王朝的更替。

在徽宗执政的大观四年(1110年)的冬天,天气极寒,连南方的广东、福建地区都下了一尺多厚的暴雪,北方各地更是冻封千里,开封附近的大江小河全部结冰,漕运废黜,牲畜、庄稼包括人都被冻死无数,低温达到了惊人的零下30度。

在这种低温之下,天气寒冷的感觉如同一场无声的侵袭,无孔不入,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雾,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与低温抗争;手指和脚趾逐渐变得麻木,如同被冻僵的小辣椒,失去知觉。由此可见,北宋末年的北方大地,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

到了第二年政和元年(1111年)的冬天,极寒仍继续肆虐,南方的鄱阳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人、车、马都可以在上面通行无阻。

政和二年,大量过冬的果树被冻死,江浙地区橘农们不得不砍下赖以生存的橘树,取暖过冬。当时在建康府做知府的叶少蕴写下了一首诗作《橘薪》,说的就是这些果农凄惨度日的景象。

政和三年,大雪连着下了二十多天,开封城里积雪足足有四尺多厚,人马都无法出行,大量冻死的人也只能安置在家里,根本没法出门去安葬。

当时史书中关于极寒天气的记载不可胜数,徽宗也曾于城楼之上观景有感而发,画了一幅传世的名作《雪江归棹图》,现藏于国家博物馆,我们从中可以略窥当时的一二景象。在画中极目望去,是铺天盖地的大雪苦寒,天地间一片苍茫,寒风凛冽,万物凋敝。百泉冻咽,流水凝固,失去了往日的潺潺声;北风卷地,白草摧折,飞雪漫天,犹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狐裘不暖,锦衾难御寒。

据现代科学家估计,年平均气温每下降1c,农业生产区就会减少一周(7天)的生长季,而在当时的大宋,年度的平均气温下降了5c,有若干年份则下降了10c以上,这对农业和社会稳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政和四年,全国多个地方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以至于出现了公开买卖的人肉市场,我们妇孺皆知的梁山泊聚义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在严寒不断削弱着华夏农耕民族的同时,位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在同样经历着酷寒。

在中国历史的版图上,分布着一条年降水量400毫米的等值线,同时也是一条农、牧民族的分界线。这条线东起幽云,沿着长城一直向西,先到晋北,再到陕北,最后到甘肃的嘉峪关,南面是汉族赖以生存的农业区,北面是突厥、匈奴、女真这些民族的游牧区。在绝大部分正常年份的时候,双方都不会越线,大家各过各的,相安无事。

但是到了持续的寒冷时期,北方也更冷了,导致适合游牧的气候区域南移,一下子越过了长城分界线,这样一来,北方游牧民族的生存压力加大,有了迁到更暖南方的动力。同时,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平时松散的部落也有了抱团取暖的愿望,他们会比以往更加团结,也会更有战斗的热情。

陡然间,华夏文明和游牧民族之间的冲突加剧。而恰在此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南方的宋朝也不是什么英主在朝,徽宗荒淫无度,重用奸臣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接手的钦宗更是个大糊涂虫,胆小怕事不说,还屡屡犯下战略级失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天命。

靖康年间的1126年,“闰十一月,京师大雪,盈三尺不止”,1127年,“正月,京师大雪,天寒悲,地冰如镜,青城大雪数尺”。酷寒让游牧民族变得冷血和疯狂,也让华夏的经济崩溃,二者实力的此消彼长,愈发拉大了差距。

在中华几千年的历史中,寒冷几乎成为了一个死亡魔咒,其实不光是北宋,其他很多中原朝代也都没有熬过这个诅咒。中科院地球环境研究所曾经做过一项关于树木年轮气候学的研究,揭露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科学家们目前已在全国各地采集了数万个树轮样本,做了大量的相关研究,其中有一种叫作“祁连圆柏”的树种,不光生长年份长,而且样本的保存久逾千年,被誉为“破译历史的生物密码”。科学家通过研究现代的祁连圆柏,衔接研究唐代墓葬的祁连圆柏棺木,推算出了从公元前484年至今一共2500多年的气温变化曲线。

结论显示,秦朝、东汉、唐朝、北宋、明朝这些王朝的末年,都是处于平均气温之下甚至是“小冰川”时期。

在那冰封的世界里,竹柏冻死,无衣民在北风中颤抖,十室八九贫,唯有烧蒿棘火,愁坐夜待晨。天地之间,一片清冷,苍茫无际,鸟声悲欢,兽口噤闭,在游牧民族的铁蹄下,那些华夏民众又冻又饿,根本没有办法拿起刀枪去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帮身穿毛皮的胡人拿着狼牙棒敲碎自己的脑壳。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金人们拉着金银、抱着美人,绑着一大帮皇族,晃晃悠悠的就回去了他们的金国,留下的却是满目的疮痍、哀嚎的大宋子民。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还在从重庆山城夔州拼命赶赴开封的途中,他正是李纲。在听说开封已经陷落的消息后,他恸哭失声,悲痛到几近休克,这时候,旁边有人就安慰说,大宋没有完,还有一位康王赵构在相州招兵买马。

李纲闻声慢慢地止住哭泣,努力振奋了起来,因为他明白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也在这时,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将,正带着一支千余人的精兵,穿行游击在太行山的群山峻岭之中。他的名字叫岳飞,使得一手的好枪法,是一名武艺绝伦的战将,他时不时地就带着人搞一下突袭,让金军非常头痛。

靖康之难的几个月后,岳飞投奔了老帅宗泽。宗泽对岳飞的军事才能和英勇表现甚是喜爱,就把他收做了徒弟,不仅给了他重要的军事职位,还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教育晚辈那样,将自己毕生的经验都倾囊传授给了他。

在宗泽的悉心栽培下,岳飞的才能和品性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之前岳飞嗜酒,可后来却滴酒不沾,岳飞早年自由散漫,可后来却打造出整个大宋王朝最纪律严明的岳家军,这一切蜕变,就是这一时期发生的。

同在此时,在一队从开封驶往建康的马车中,坐着一个清瘦秀美、气质文雅的少妇,仔细看去,她紧蹙的眉宇间满是忧愁,这人正是大宋朝最有名的女词人,李清照。当时,人们都评价李清照是“才力华赡,淘尽万古英雄汉”。

这次李清照很幸运,她赶在金军围城之前离开了开封,现在是去寻找她远在江宁当知府的丈夫赵明诚。她跟随押运着的这一排马车上,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大量的文化典籍。

在靖康之难前,眼看北方局势愈来愈紧张,李清照就着手整理遴选收藏准备南下,“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当李清照押运15车书籍行至镇江时,正遇金国大军攻打镇江,守将钱伯言弃城而去,而李清照却以其大智大勇在兵荒马乱中押抵到了江宁,而这批稀世之宝后来也成了南宋王朝非常重要的文化财富。

李清照的南迁其实只是一个缩影,在这个时代当口,数以百万计的人口开始大规模向南迁移,这一现象被称为“衣冠南渡”,这些人里不仅包括了普通民众,也包括了官员、文人以及各种工匠和艺术家。这些人即使是背井离乡,也不愿做异族的奴仆,他们拖家带口跋山涉水迁移至了长江以南的地区,尤其是今天的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地。

衣冠南渡对南方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不光极大地增加了南方的人口,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资源,而且把北方的文化、思想和生产技术带到南方。

华夏的精神没有亡、血气没有丢、文化还在延续,我们文明的种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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