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反扑果然到来,以参知政事李光嗣为首的\"五姓七望\"终于亮出爪牙。
他们控制的永昌炭行突然宣布\"窖藏告罄\",汴京七十二家联号商铺同时挂出\"售罄\"木牌。
更阴险的是暗市里流传的谣言——有童谣唱道\"官炭如雪炉中化\",暗示官府发放的煤块掺了消石灰。
当夜,市易司库房遭遇\"走水\"。张择端带人赶到时,发现起火点竟在存放\"行会商籍\"的铁柜周围。
张择端心中感慨,万幸苏大人早有防备——真正的账册早已用\"飞钱法\"誊抄三份,分别藏于将作院的齿轮箱、矿物司的矿样袋,以及大相国寺的藏经阁。
御前较量堪称经典。李光嗣献上民间所谓\"官炭\",在银丝炭盆里爆出刺目火星。
我不慌不忙取出\"炭样碑\"拓片,对比显示这批炭的纹理与官矿完全不符。
更致命的是将作院展示的\"火浣布\"——这种石棉织物能吸附劣质煤的硫磺残留,而布上黄渍正是来自李家控制的荥阳私矿。
当世家转而操纵钱荒时,三司使祭出\"炭钞\"奇招。
这种盖有矿物司火印的票据,允许商户凭售炭记录兑换盐引。
汴河码头的茶肆里,商人传阅着最新《平准快报》,上面用红笔圈出关键数据:官营炭场日产已突破十万斤,足够每个汴京人日耗三斤半。
市易司值房里,张择端慢条斯理地研磨朱砂。
他笔下《平准物价表》的曲线,正沿着我十日前用炭条画的虚线延伸。
\"真让苏监正料中了\"他抿嘴轻笑,想起那日我将算筹摆成北斗状:\"五日后必有人抛售囤炭\"。
将作院地下的\"验炭室\"中,年轻的主事王梓看着沸腾的坩埚出神。
硫磺测试液泛起的泡沫高度,与苏监正昨日所说的\"不会超过拇指\"分毫不差。
他突然理解为何苏大人总带着那个古怪的铜壶——原来壶盖的孔洞数量,正对应着不同品质煤的孔隙率。
最精彩的莫过于三司议事厅的场景。
当急报传来\"五姓商船齐聚汴河\"时,度支使范纯仁竟笑出声来。
他袖中滑出我留下的锦囊,展开正是\"诱其竞卖\"四字。
窗外飘落的雪花中,隐约可见官仓屋顶新刷的白垩——那分明是预留的储炭位记号。
寒潮前夜,我带兵查封了城南\"义仓\"。
地窖里不仅囤积着五万斤精煤,更搜出记录贿赂的\"炭冰账\"——用明矾水写在《金刚经》上的密账,火烤后才显现。
账本显示,仅腊月就有三十七名六部官吏被收买。
荥阳郑氏的祠堂里,郑老太爷的鸠杖将青砖敲出裂痕:\"老三房竟敢私售矿图给将作院!\"
被绑在阶下的郑五爷冷笑:\"您老眼里只有祖产,可知汴京炭铺掌柜们早联名请愿?\"
供桌上那卷《分业行会章程》被血污浸透——昨夜企图灭口的家将不知道,真正的账本早被矿物司暗桩换成副本。
太原王氏的密会上,王焕之突然掀翻炭盆:\"诸位还要陪李家殉葬?\"
火星溅在《三司邸报》头条\"淮南新矿现世\"的字样上。
年轻一辈的子弟们交换着眼色,他们名下三十六间炭铺已暗中挂起\"官炭代售\"的杏黄旗。
老族长怒极反笑时,窗外突然传来丝竹声——竟是王焕之请来的官办炭场贺喜乐队。
最戏剧性的冲突发生在李府地窖。
当李光嗣发现嫡子竟用硫磺矿假冒官炭时,这个阴鸷的老人第一次浑身发抖。
小公子却指着《天工开物》的图谱辩解:\"苏明哲能造'火浣布',我们为何不能...\"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原来三司的察子已在梁上蹲守三日,此刻正记下每句供词。
次日黎明,朱雀门前竖起九面\"罪己牌\",上面刻着涉事商号的供状,落款处盖着鲜红的\"石炭平准印\"。
建隆三年的腊月廿二,汴京迎来了开国以来最猛烈的寒潮。
朱雀门外的铜獬豸被冰凌裹成水晶兽,御街两侧的榆树枝条在风中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赵匡胤裹着狐裘踏出宣德楼时,苏明哲正用铜尺测量积雪厚度——三寸七分,与《天工院寒暑录》的预测分毫不差。
\"苏兄说的'炭火经济学',今日该验货了。\"赵匡胤敲了敲街边新设的暖阁,这是用矿渣混合黏土烧制的\"急造暖屋\",内壁蜂窝状的孔隙里嵌着石炭粉。
我指向远处冒烟的官营炭场:\"请陛下细看那烟色。\"只见青烟笔直如线,与以前的滚滚黑烟形成鲜明对比。
这正是将作院改进的\"分馏窑\",能把石炭利用率提到七成。
在曹三郎的永和炭铺前,赵匡胤目睹了\"行会链\"的运作。掌柜正用市易司颁发的\"平准秤\"称炭,秤杆上的铜钱标记会随官价浮动调节配重。
将作院后院里,三十个老汉正在组装暖阳炉——他们原是逃难的流民,如今靠计件工钱每日能挣八十文。
最妙的是炉膛里预装的\"火种\",这是矿物司用煤粉混合硝石制成的引火块,能让贫户省下买火镰的钱。
我在州桥展开《民生九链图》:\"技术局改良采煤工具,使矿工日产量增三倍;多出的煤由市易司统购,通过行会渠道分销;百姓增收后反哺官营作坊,形成闭环。\"
我特意指出图上朱笔标注的\"弱民保护线\"——任何商户售价超过七日平均工钱的两成,都将被逐出行会。
暴雪中最震撼的景象在蔡河湾。往年此时冻殍遍野的贫民区,如今家家户户门楣上都钉着\"丙等暖牌\"——这是用次等煤压制的取暖板,虽不如甲等炭暖和,却能保证室温不低于五度。
更令人称奇的是河面上穿梭的\"炭船\",这些平底船满载着淮南运来的应急煤,船舷吃水线处漆着醒目的\"民”字,代表这是动用常平仓储备的赈灾物资。
暮色降临时,皇帝在樊楼顶层看到了完整的改革成果。汴京城万家灯火中,七百具新设的\"街边暖炉\"正吞吐火苗,炉身上\"以工代赈\"四字道破天机。
我捧出《炭税比照册》:今冬炭税同比增收五万贯,而太医院记录的冻伤病患减少了七成。
赵匡胤望着雪中安稳的帝都,忽然解下玉佩:\"苏兄可还识得此物?这是当年陈桥兵变时...\"
话未说完,楼外传来雷动的万岁声——原来是百姓自发在暖炉前焚香祝祷。
暮色中,赵匡胤忽然按住腰间玉带:\"苏兄可知,为何你这改革能成?\"年近不惑的改革者望向万家灯火:\"因为百姓不怕天寒,只怕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