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伤亡。”韦君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马威低声道:“已经粗略清点。渡河四万大军,跟随指挥使撤回者约两千,另有千余人泅渡生还。被俘者...估计逾万。其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白:其余几万人,已葬身涪水北岸或河中了。
四万军队,一朝丧尽。这是韦君靖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几乎是全军覆没。
“韩当呢?”韦君靖忽然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马威咬牙切齿:“那个懦夫!第一批逃回来的就是他!带着百余亲兵,已经往渝州方向跑了!”
韦君靖闭目,许久,缓缓道:“传令,拔营,撤回昌州。”
“指挥使,不守南岸了?”马威问。
“守?”韦君靖惨笑,“拿什么守?士气已丧,兵力折损大半,高仁厚、华洪挟大胜之威,不日便会渡河南下。退回昌州,据城坚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派人追上韩当...让他不用回去了。”
这话中的杀意,让刘虔和马威都心头一凛。
午时三刻,当韦君靖残部开始拔营南撤时,北岸的战斗已彻底结束。
滩头上,西川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尸体被抬到一旁堆叠,伤兵被集中救治——主要是己方的,敌方的重伤员大多补上一刀,给个痛快。投降的一万余名韦军士兵被缴械后集中看管,他们面如死灰,许多人身上带伤,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华洪和高仁厚并肩站在土坡上,俯瞰整个战场。
“初步统计,毙敌约两万余人,俘敌一万一千。”参军呈上刚整理的数据,“缴获完好的刀枪盾甲逾万件,粮草辎重无数。我军伤亡...约八千,其中阵亡三千。”
“一场大胜。”高仁厚淡淡道,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作为沙场老将,他见过太多胜利,也深知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无数生命的消逝。
华洪望着涪水河面。那里,尸体还在顺流而下,如同秋天的落叶。一些西川军士兵驾着小船在打捞,不是救人,而是捞取尸体上的盔甲和值钱物件——这是战后的惯例。
“韦君靖经此一败,四州震动。”华洪道,“接下来,该是彻底平定东川的时候了。”
高仁厚点头:“昌、普、合、渝四州,韦君靖已失军心,各州县守将只要不蠢,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看向华洪:“此战,华留后居功至伟。若非你率部佯败诱敌,韦君靖不会如此轻易中计。”
华洪拱手:“高帅运筹帷幄,我只是奉命行事。”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战,不仅歼灭了韦君靖主力,更让两位原本互有戒备的将领,建立起真正的信任与默契。
夕阳西下,将涪水两岸染成一片血红。北岸滩头,尸堆如山,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气息。获胜的西川军开始掩埋尸体——主要是为了防止疫病,也是最基本的对死者的尊重。
而在南岸,韦君靖的残部已消失在暮色之中,向着南方仓皇撤退。曾不可一世的四州霸主,如今如同丧家之犬。
铜山之战后的第七日,郪县城外十里亭,两军旌旗在初夏的晨风中猎猎作响。高仁厚带来的军队已整顿完毕,准备启程返回成都;华洪的军队则列阵相送,军容严整,士气高昂。
“华留后留步。”高仁厚在马上拱手,“东川之事,就托付与你了。”
华洪躬身还礼,神情郑重:“高帅放心,我必竭尽全力,治理东川,不负大王知遇之恩,亦不负高帅信任。”
两人对视,眼中都有惺惺相惜之意。这一战,他们从互相戒备到默契配合,最终联手击溃韦君靖,已结下了袍泽之谊。
高仁厚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大王前日传来的密令。你可依此行事。”
华洪双手接过,正欲拆阅,高仁厚却摆手:“不必急,待我走后再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大王对你期望甚高。东川乃两川屏障,北接关中,东临荆楚,位置紧要。留后好自为之。”
“末将明白。”华洪将密信小心收起。
号角声起,大军开拔。万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北行进,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高仁厚一马当先,张韶等将紧随其后。他们来时是为平定东川,去时已功成身退。
华洪率众将目送大军远去,直到消失在官道尽头,才返回城中。
节度使府内,华洪拆开密信。李倚的亲笔字迹跃然纸上,内容出乎意料地详尽——不仅对东川治理提出了具体方略,还对下一步用兵给出了建议:
“...韦君靖战败,四州震恐。可趁此时,速取昌州,余者传檄而定。待四州平定,整军经武,北防杨守厚,东抚韦君靖旧部。
龙、剑、绵三州暂不可图,杨复恭势大,宜徐图之...东川军政,你可全权处置,不必事事请命。唯需牢记:治军以严,治民以宽,用人以信,御下以公...”
信末还特别提到:“你新镇东川,当立威立德并行。威以慑不臣,德以服民心。铜山之战降卒,可择精壮者编入军中,余者发给路费遣返,以示仁德。”
华洪反复阅读,心中感慨万千。李倚不仅给了他全权,连具体方略都考虑周全,这份信任与细心,确实非常人可比。
“传令诸将,大堂议事。”华洪收起密信,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