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一夜未眠。
不是身体累,是脑子乱。
像被烧开的油锅,不断翻滚,不断炸裂。每一个冒出来的念头,都像滚油里蹦出的泡,才一冒头,就被我自己硬生生摁了下去。
不是我怕死。
我从来都不怕死。
但我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像条狗。
钩哥给我下的那道命令,明面上叫我选一个兄弟“送出去顶事”,其实是赤裸裸的威胁,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警告。
他嘴上说我红,说我有潜力,是块能用的人,但真正的意思,我一清二楚:他不想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跳太久。
换句话说,他不是在赏识我,而是在用脚尖碾量着我,看我是不是一只该早点拧断脖子的狗。
想玩,就得先交投名状。
不交?就等着被连锅端。
可问题是,我手里握着的这帮兄弟——没有一个,我能交得出去。
也没有一个,我舍得交出去。
阿宝——这个小子脾气是冲,可跟我一路打拼过来,从没打过退堂鼓,从没在我背后捅过一刀;
老鼠——胆子小,遇事爱躲,可心是软的,一直跟着我打杂搬货,从来没坑过我一次;
老六——更不用说了,从我下山那年起,最艰难的时候,是他第一个带我吃上了口热饭,带我进了码头那条灰色的路。
这些人,是我一脚一脚从泥里带出来的。
交一个,就是割自己一块肉。
我不能。
也不想。
所以,我必须另想办法。
一条,能让我活,也能让兄弟活下去的路。
—
第二天傍晚,天色将暗,我直接敲开了大柱办公室的门。
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兜圈子。
“大哥,我要你安排我和‘唐山’见一面。”
大柱正低头泡茶,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问了句:“名单的事,你知道了?”
我点头:“知道了。”
他声音不带感情:“那你想干什么?”
我俯身靠近,压低声音:“我要试一试,看这份名单,到底是名单,还是狗链子。”
空气安静得像要凝固。
几秒后,大柱手里的茶杯轻轻一顿,嘴角浮起一个冷笑。
“你要玩,就自己收场。”
我回以一句更冷的:“玩命的。”
—
唐山,是个传奇。
年轻时也曾风光过,外勤出身,身手利落,头脑活络,跑码头、踩点子、盯人,都一把好手。
可惜,后来一次走货栽了,被人阴了一把,背了个“吸毒”的脏水,蹲了小半年,名声一落千丈。
出来以后,没人再敢重用他,只能做些送货、看场子的小活儿,像一条失了牙的老狼,在圈子边缘苟活。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一身破旧的风衣,胡子拉碴,面色蜡黄,仿佛随时会被这座城市蒸发掉。
“你找我?”
他靠在街角的烟摊旁,嘴角叼着烟,声音沙哑得像风刮过锈铁。
我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折好的牛皮纸袋。
袋子里,是那份名单。
唐山低头扫了一眼,眼皮狠狠跳了跳,半天没说话。
“老子差点以为,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我。”他咧咧嘴,似笑非笑地咕哝。
然后,他抬头,目光带着警惕:“你找我干嘛?”
我伸出手指,轻轻敲着袋子:“我猜你心里也清楚,名单上的名字,不全是钩哥亲自选的。”
唐山愣了一下。
我继续低声说:“名单,是有人在背后操盘,把不想要的人,一起捆上去埋了。”
他的表情一僵。
“你也接到风了,对吧?”我问。
“要你自己选一个,交出去。”
唐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咬着牙说:“我没选。”
我轻轻一笑:“我也没选。”
然后,我靠近一步,低声道:“所以,我想请你,陪我演一场戏。”
唐山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我冷冷一笑:“让他们以为,我们彼此出卖;让他们以为,有人想跳反,有人想自保。”
唐山紧紧咬着牙,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得像铁片划过喉咙:“我要让他们开始怀疑,怀疑名单,怀疑身边的人。”
“我要让钩哥觉得——这场试忠的局,已经不受控了。”
唐山抽了口烟,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疯了。”
“疯,不疯,我活得比他们久,就够了。”
我盯着他说。
—
三天后,戏正式开场。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阿宝狠狠训了一顿。
那天,仓库门口下着小雨,兄弟们都在,空气压抑得像要爆炸。
我一脚踹在阿宝的腿弯上,把他踹趴在泥水里。
“你他妈是不是猪?货线上的破绽,你他妈没验?!”
阿宝吓傻了,抱头大哭:“哥!哥,我真没……我真不知道!”
我冷着脸,甩手走人,只留下一地狼狈。
很快,大半个圈子都知道了:“净空开始清理门户了。”
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天夜里,我又在江北夜市的旧巷口,故意与唐山“偶遇”。
我们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头,各走各的。
却清清楚楚地露了个“破绽”给偷拍的人。
我故意把一个小纸袋塞给了唐山。
里面装着一张“秘密清单”——一堆根本查不出背景的陌生名字。
第三天,风声就出来了——
“净空也有人名单,他也在清洗。”
我笑了。
局,开始乱了。
钩哥想用名单立威,想试忠,想筛掉不听话的人。
但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单还靠不靠谱。
因为名单失控了。
因为,人心失控了。
—
当晚,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里捏着手机。
庄婧发来微信:
“你这两天,在下什么棋?”
我盯着那句话,指尖轻轻敲着屏幕,回了句:
“黑棋,劣势。”
她沉默了一会儿,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又补了一句:
“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一字一字地打下回应:
“不是离得远,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回来。”
最终,我没发出去。
只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默默地,重新翻开了那本黑皮日记。
在扉页上,我写下:
反局第一步,开始。
局中有局,局外亦是局。
我不选兄弟去死,要让敌人错选我。
只有一个方向:让敌人开始‘不确定’。
人在江湖,最怕的,从来不是你狠。
最怕的,是你让人算不准。
狠,是一时的威风。
算不准,才是长久的命。
我不想活成他们的样子,
但我也不会死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风,从窗缝灌进来,越来越冷了。
我把日记合上,藏进床底最深的铁箱里。
然后,点了一根烟,靠在床头,长长地呼出一口白雾。
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我,已经准备好,一步步踩着血海,杀出自己的路。
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