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可仓库里的空气,还是潮得像泡在积水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儿。
夜很深,灯火稀疏,整片废旧工业区只剩风吹铁皮的声响,哗啦啦,像鬼哭。
那天晚上,大柱亲自打电话,让我留下,开一个“只限主线骨干”的会。
不带阿宝,不带外围的小弟,甚至连老六,都被明确叮嘱,不准知会。
——
仓库值夜的,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东区小会议室的门被关死,只留一盏老式白炽灯,晃晃荡荡,把房间里的人影拉得又瘦又长,像三根半埋在土里的墓碑。
我、大柱、阿虎。
桌上摊着两份文件,旁边压着一只沾着油污的烟灰缸。
空气像冻住的泥塘,又冷又黏。
大柱率先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钝刀刮木头:“最近,南州那批货,有人在查。”
我眼神一紧,但仍沉着。
阿虎皱着眉,问:“查?谁查?公安?”
大柱摇头,脸色难看得像是从地里刨出来的尸体:“不是官方,是商那边的人。”
商,是南州大佬商文成的缩写。
一听到这名字,我心里咯噔一声。
阿虎又问:“怎么个查法?”
大柱弹了下烟灰,压着嗓子:“有人拿到了完整的货号,配装编号,还有调运时间。”
我身子一僵。
这种内部数据,连外围的人都不知道,能掌握得这么精准的,只有眼下坐在这张桌子边的三个人。
我、大柱、阿虎。
大柱盯着我们,慢慢吐出一句:“今天不是来怀疑谁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只要出问题,我们仨,一个都跑不了。南州的水,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白炽灯晃了晃,像是屋顶也听懂了这句话,发出一声闷响。
我低头没说话,指节绷得发白。
阿虎咬了咬牙,脸上的疤痕在灯下抽动:“成,明白。”
—
散会后,大柱没让我走。
他靠在墙边,抽了一支皱巴巴的烟,烟灰抖落了一地,像秋天腐烂的叶子。
“最近仓库无线网络里,多了个陌生Ip。”他低声道。
我心里猛地一沉。
“是一台安卓机,装了远控类应用。”他说。
我问:“是哪台机?”
大柱摇头,眉头拧得死紧:“对方只登录过一次,留痕很浅,很专业。”
“那你怀疑谁?”
他盯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吐出一句:“不知道。”
然后,他把烟头在鞋底碾灭:“但从今晚开始,这事儿,不是我出手。”
“你是管理线的人了,”他顿了顿,拍了拍我肩膀,声音低沉又沉重,“这种脏活,得你先动。”
我看着他,脑子里像是有一块冰慢慢融开,最后点了点头:“明白。”
—
那天夜里,我没回宿舍。
仓库的雨棚咯咯作响,像老屋的骨头。
我独自一人坐在东仓监控房,顶着一盏惨白的屏幕光,调取了整整一个月的出入记录。
进货名单、送餐小工、夜班看守……
一行行数据翻过,像筛沙子捡金子。
最终,我把嫌疑范围锁定在六个人身上。
其中四人是外围打杂的,动机不大,剩下两人,是老兵——干了四年的人,极少出错。
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动了,破坏性才越大。
其中一个叫赖柱,是阿虎提过来的小表弟,去年底才从外地调过来。
他有个不对劲的习惯——每晚凌晨三点,总会借口上厕所,离开监控死角五分钟。
五分钟。
足够连通外网,发送文件,再清理痕迹了。
—
我调出那天凌晨仓库附近所有手机的mAc地址。
果然,捕捉到一台陌生安卓机。
设备编号,对上了赖柱的手机。
证据已经够了,但我没立刻动他。
有些东西,要让它烂得够透,才不会在清理时留下脓血。
我私下调了个班,把赖柱安排进次仓,让他一个人值夜。
—
第三天凌晨,雨停了。
我穿了一件黑色雨衣,从仓库后门猫进去,没开灯,踩着冰冷的水渍,一步步摸到盲区。
那里堆着一排废旧布料箱,阴湿,臭气熏人。
三点零五分。
赖柱来了。
他鬼鬼祟祟,缩着脖子,蹲在废布箱后,掏出手机,屏幕微光在黑暗中一闪。
我从背后一步跨上去,一把按住他肩膀,声音低得像钉子钻进骨头:
“找什么呢?”
他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到铁缝里。
“哥!哥我……我在看消息,真不是……”
我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拳打在他腰侧,听见他闷哼一声,跪了下去。
“是不是姓狗的?”我咬着牙,一把把他拎起来,抵在锈蚀的货架上。
他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哭得像条死狗:“哥!哥我求你,真不是自愿的……他们给我钱,让我把运货图拍下来发过去,我就拿了一次,真的就那一次……”
我冷笑。
“谁?”我问。
“是……是小彪!”他哆哆嗦嗦地说,“他说你不可能撑过两个月,说谁能给他情报,他就保谁……”
小彪。
唐山手底下的人。
我眯起眼,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蛆。
赖柱还在哀求:“哥,要不……要不你把我交给大柱,交出去,我绝不反口,绝不乱咬人!”
我笑了笑。
“你说得对,我不会动你。”
他满脸感激:“谢谢哥!谢谢哥!”
下一秒,我掏出甩棍,狠狠敲在他膝盖后窝。
赖柱惨叫一声,整个跪倒在地,抱着腿打滚。
我蹲下,看着他扭曲的脸,声音冰冷:
“交出去前,先让你知道——出卖我,不是掉一颗牙那么简单。”
我揪着他脖领,把他拖进值班室,扔在那张脏兮兮的旧椅子上。
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大柱。
五分钟后,大柱回复两个字:
——“知道了。”
紧跟着,又发来一句:
——“处理得干净。”
—
凌晨四点半。
风灌进监控房,吹得纸张翻飞。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连骨头缝都在发冷。
外头的风声像野兽喘息,窗户嘎吱作响,像有人在撕裂破布。
我翻开黑皮笔记本,手指在发抖,但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
“兄弟,不是走散的,是走成了敌人。”
“仓库,不是江湖,它是火药库。你靠得越近,就越可能炸死自己。”
“我终于懂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陪你走到最后。”
字迹写到一半,雨又下了。
细细密密,像针扎进肉里。
我才发现,窗子没关,风卷着细雨,打湿了桌面,墨迹洇开了一滩灰色的血。
我盯着那滩模糊的字,低低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像是心底那根最后的弦断了。
我喃喃自语:
——“该干净的,都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