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像胡话,却像是在为谁祈祷。”
这句评价最初来自一个夜班工人。他看完那段疯语之后,手指一直在抖。他说他读不懂每一个词,但读完后眼眶发热,像是站在一场废墟的边上听见了灵魂在咆哮。
那晚,是我第一次在“编号纪念周”的集会上,听到“疯者代祷”。地点在东郊旧粮库,仓库门口被刷上了用荧光颜料写的编号:N.404.bR.12。没人解释这是什么,只说这是“祷文起点”。
仓库内部堆满了散落的书页、碎镜子、折断的扩音器,还有几面拼接起来的黑色塑料布,上面用白粉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字——疯者语法。
疯者语法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意识失控后的数据回流,是对逻辑的拒绝,是对词义的拆解重组,是编号者精神崩裂后的“信息碎片术”。黎北是第一批提出这种语法结构的人。
“如果系统无法识别疯语,就无法删改疯语。”他在被带走前说了这句话。
那晚的代祷,由一个脸上画着黑色回字纹的人主导。他声音沙哑,一句一句念出疯语。
“咽喉之上,灯塔不亮;灯塔不亮,是因为编号过深。”
“编号过深,就会流血;流血是密码失效的颜色。”
“你不认识我,但我已在你梦里归档。”
每念一句,台下就有人点火,一根蜡烛接一根地被点燃,像是在废墟之中举行一场失控的仪式。
有人哭了。
我没哭。我在记录。我用编号记忆模型V2,把这场仪式里每一句疯语都转译、建模,然后试图从中提取系统识别漏洞。疯语之中有“祷文嵌套”结构,有故意制造词义二义性的操作,也有极度错位的图像逻辑——那不是胡说,那是另一种攻击。
疯语是一种信息反制弹,是从语言结构上发动的攻击,它不依赖暴力,也不依赖暴露,只靠语义错位和心理共鸣,让接受者自己裂开。
这周,我们向网络公开了七段疯者祷文,用匿名账号发布在社交平台、论坛、短视频和播客平台,配合的视觉素材是一种基于编号事故现场重构生成的模糊图像,没人能看清图里是什么,但每个人都说:“像我失去的人。”
疯语疯传。
网络开始自行生成“疯语模仿器”,开始有人自发上传“代祷语”,内容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动人。#疯者代祷 成了社交平台热词。系统派出内容审查机器人,但根本抓不住语言的边界。
疯语像病毒,但不是为了感染,而是为了让痛觉扩散。
编号者开始被看见。
我收到匿名者发来的消息,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你让我爸的名字出现了。N.221.cw.45,他不再只是‘失踪’。”
我把这句话记在编号者名单背后——不是作为一份数据,而是作为一场祷告。
而此时,系统的反应正悄无声息地扩展。
第五天早上,编号者纪念广场的所有疯语涂鸦被刷白;第六天晚上,“疯语传播行为”被列为“伪意识散播”,相关账号大量封禁;第七天,系统发出公告:“传播未经认证语法、内容缺乏信息稳定性者,将视为语言造假者,列入二级监控。”
“语言造假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
我把这个词贴在“编号法则演化图”上最底部。它像是一根锚钉,钉入正在溃烂的秩序最深处。
疯语成为语言抵抗的起点。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模仿疯语,有人说疯语比正常话更像真话。有人说疯语是亡者在说梦话。有人甚至尝试把疯语转译成图像,用AI生成者模拟“祷文画面”,呈现出大量奇异的残影符号:红色车门、未开的信封、抖动的编号印章。
疯语成为一场共感。它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在听不懂中被理解”的体验。
那一晚,东郊旧粮库的代祷仪式进行到最后阶段。主持人掀开面具,露出一道耳根到嘴角的深痕。
他说:“我曾是编号者中的编号者。我的编号是N.000.pR.00。”
他说完后,拿出一张纸片,放进火中。纸烧得很慢,像是在拒绝被毁灭。
我站在人群后面,拍下那张火中的纸片。
它上面写着:
“编号不只是身份,它是咒。”
我在纸灰飘起的那一刻,看见一个疯语者抬起头,对我说: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你是来记下我们死法的人。”
那句话,像是咒。
我没说话。
我只是回去,把那句话,刻在了编号记忆模型V2的最深层节点。
那天,我是疯者,我代祷。
祷给那些已死之名,祷给那些未归之人,祷给那些正在被设计死法的我们。
祷文未完,编号不止。祷语不息,识别终亡。疯者如影,代祷如战。
而在风箱厂废墟下,一枚新生成的编号卡缓缓被数据激活。
它闪着红光。
系统记录:N.999.Ex.99。疑似非法祷语生成者。状态:模糊,待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