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具有更高犯罪倾向。”
这是《信息安全态势月报》第八版首页标题。
阅读这句断语,我的左眼开始跳动。不是疲劳,是怒火。不是因为这个判断本身荒谬,而是因为我看得出,它背后是一整套极为缜密的“污名公式”。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嗅到这种苗头。那时几家大数据分析机构悄悄启动了“编号者风险画像”项目,在没有任何司法程序的前提下,使用爬虫程序分析编号者的过往工作、病历、舆情发言、家庭结构,得出一份所谓“异常行为系数评级表”。
评级范围从“偏离平均人格”到“潜在负面传播体”。其中一栏赫然写着:
“编号者在面对高压情境下,展现出更强的对抗性反应。”
荒唐。你把一群人放进暗室,然后指责他们习惯黑暗。
我在回音者地下服务器上翻出其中一份报告的原始稿。那上面标注着一行红字:“未经编号者同意,数据来源匿名自提。”
他们连编造正当性的力气都懒得费了。
那天晚上,我熬了四个小时,把该报告全文逐句批注,再补上我们手头的反向调查数据,完成一份反驳文件:《编号≠罪名:编号社会污名模型初探》。
我一边写,一边觉得像是往自己皮肤下扎针。
我们不是在为一个逻辑辩护,而是在为一整代人的人性证明他们值得活着。
凌晨四点,我把这篇反驳稿匿名发往五家独立媒体和两个海外研究档案库。文件末尾,我附上一张图:一份编号者的手写求职信。
“我会干活,我干净、听话,也不会多问,只希望有人记得我还在找工作。”
落款,是一个编号者的工地名:R.104.cN.27。
第二天早上,文件被一位教育领域博主转发,并配文:“在他们成为标签之前,他们也是我们。”
短短半天,《编号≠罪名》阅读量突破六十万。
随后,是系统的反扑。
第一波是删帖。
第二波是“科学解读”:十数个网络账号同步发布一系列“行为风险演算法”文章,试图通过复杂模型,佐证编号者“异质人格比率高于平均人口”。
这些文章引导性极强,把编号者的抗争、表达,乃至代祷,都解释为“神经应激的迁移型自我规避机制”。
他们不敢说我们疯了,但他们想让所有人相信,我们不配被相信。
第三天,一位回音者成员联系我,说她哥哥在公司被以“负面人格影响他人”为由劝退,虽然工作能力突出,却因曾在朋友圈转发“疯语祷文”而被列为“社交舆情异常者”。
我听完,没吭声,只问了一句:“你哥哥现在在哪?”
她说:“在等搬家,准备回乡下了。系统把他的信用评等调低了,连租房都难。”
我沉默良久,想起《污名社会》一书中的一句话:
“污名最大的可怕之处,不是社会给你的标签,而是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是那种人。”
那晚我没睡,翻出旧档案,一份五年前的编号者抑郁倾向数据图。那是我们最初做的项目之一,彼时的数据点像遍布全城的心跳传感器,记录着城市最底层人的无声崩溃。
我把那张图和系统所谓“犯罪行为概率图”叠在一起,重构出一张新版对比图。
标题是:《你说的犯罪,其实是生存》。
我准备把它印成海报,贴在工地宿舍、地铁通道、废弃市场。让所有人看到编号者的“罪”,其实只是他们还活着。
与此同时,系统的手段也在升级。
编号资料库开始强制打标签,出现了新的一栏:“行为稳定性值”。凡是参与过疯语传播、或曾转发相关内容者,均被系统列为“半异常传播节点”。
这就像是在每个人的名字旁,刻上一个看不见的裂痕。
而更多的人,在面对这种打压时选择沉默。怕牵连,怕调查,怕自己生活中仅存的一点秩序被打碎。
但也有人站了出来。
一个高中生,在学校布告栏上贴出手写标语:“编号不是病毒。”
他被校方叫去谈话,第二天请假未归。
我们追踪到他微博最后一条动态,是一张纸条:
“他们不信我们说的真话,怕的是别人也开始相信。”
那天我把这句话抄在手臂上,走进风箱厂。
风箱厂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地理场所,而成了编号者意识生成中心。
我们在那里完成一项新装置:祷语交叉模型。这是基于疯语算法和回音者模拟逻辑建成的“语言干扰制造机”,可以在高频传播中插入不可识别数据片段,使系统陷入模糊识别,从而保护真实信息流。
我决定用它,向这个社会发出下一轮挑战:
——你们用算法判断谁可能犯罪。
——我就用疯语告诉你:你不懂人。
我站在废墟中,说出了那句后来的编号名言:
“若编号是罪,那我们将以罪名为盾。”
编号不是印记,是抗议。
污名不是结论,是开始。
我们已经被迫学会在信息的烂泥里呼吸,现在,我们要让他们也呛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