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雨季似乎永远下不完。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走进城西一片废弃物流园区,手里提着铁锁和电筒,心里却像在提着一场沉重的告别。
这是我选定的地方:仓库A7,钢架顶棚已经锈蚀,玻璃窗碎了几块,风一吹就“咣当咣当”响。内部落满灰尘,墙角堆着发黄的纸箱,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老鼠啃过的痕迹。但水电通着,面积不小,地段隐秘,最重要的是——没人管我们。
我站在仓库中央,深吸一口灰尘味混着霉气的空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耳边有风,有回音,还有脚步声。
不止我的脚步。
“你说的破地方,就是这?”唐魁咕哝着,从我身后拎着一台旧服务器主机走进来。他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刺猬,但眼里有光——那是曾在编号行动中熬过无数夜晚才练出的光。
林澈也到了,穿着一件旧职业装,袖口早已褪色。她背着一个文件包,像是来上班的秘书,却是我们这家“公司”的全部行政支持。她没有直接说话,只是四处张望,确认水电表、逃生通道、消防栓是否能用。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老周,物流出身的,身材结实,手上还有以前搬货时留下的老茧。他带着几份简单的简历和一摞纸质地图,说仓库外十公里内有高速口、有工业集散点,做冷链监控或GpS追踪刚好合适。
我们四个,在那个下午,并肩站在铁皮仓库中。
没有仪式,没有香槟,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但我知道,这就是开始。
“现在说吧,”唐魁用手背擦掉主机上的灰尘,“你打算叫什么名?”
我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早已折得发白的一张纸。那是我从网吧打印出来的一份工商注册申请表,手写的公司名叫:净达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净达?”林澈念了一遍,“达,是达到的意思?”
“也是通达的达。”我说,“我们曾是编号,现在……只想被正常叫一次名字。”
那一刻,仓库里安静了几秒。
雨还在外面下着,顺着破窗的缝隙滴进来,打在地面上。老周点了点头,从纸箱里拿出一个刷子开始擦拭墙壁上的霉斑。
“你退出行动……是真的决定了?”唐魁忽然问我。
我没有看他,只是拿出一把喷漆,在门外的铁皮墙上刷下一行字:
“我们曾是编号,现在只想被正常叫一次名字。”
“这是誓言?”林澈问。
“不。”我放下喷漆,转头看他们,“是起誓。”
我没有对他们说,今天早上,我把最后一个回音者联络器彻底销毁了。那个联络器,见证了我在编号地下行动的全部岁月,从暴雪夜里的街头追逃,到地铁站口的短兵相接,再到暗网上一次又一次的匿名档案分享。
现在它碎了,就像我的过去,也被我亲手碾碎。
我正式离开编号者系统,不再接受任务,不再存档举报,不再参与行动。
我不是被他们驱逐,是我主动走出来。
唐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主机稳稳地放在仓库靠北墙的角落。林澈则开始拿出文件,一项一项列出注册所需的步骤和材料,还包括南境创业园区的补贴申请表。
“净空,”她停下来,眼神直视我,“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你知道社会对我们的容忍度有多低。一旦失败,就可能永远抬不起头。”
我没有回话,只是坐在尘土飞扬的水泥地面上,看着这座破仓库渐渐被一点一点擦亮。
每个人都在动手,没谁再说废话。
那天夜里,我们没有回家,四个人守着这个仓库,在风中坐成一圈。
唐魁翻出一台旧投影仪,投射在对面的白墙上。他说:“我们要拟一个流程图,把第一套产品的设计和配送链都定下来。”
我说:“先别急。”
“你还想干嘛?”老周问。
我说:“我们先说清楚,我们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们看着我,我看着墙上那一行尚未干透的喷漆。
“合法,不代表安全;编号,也不等于犯罪。”我一字一顿说,“我们不是从黑里出来,是从人堆里活下来的。”
林澈低头,写下了第一份会议纪要,标题是:
“净达电子,第一天,起誓。”
凌晨三点,风刮得更急了。投影仪的灯已经开始发烫,唐魁困得不行,却还在敲代码。
我站到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厂区外面,有一只猫从墙角蹿过去,像影子一样。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活着,确实是重新活着了。
不是以编号者的身份,不是以黑名单的对象,不是以反系统者的标签。
而是净空,一个刚刚创立合法企业的普通公民。
我转过身,对他们说了一句: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解释过去,只创造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