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纯白的空间在身后如同雾气般消散,费德西尔、克莱尔、罗琳和海瑟尔发现自己正行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真实。
然而,这种真实感带着一种诡异的渗透力,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们的认知。
走着走着,费德西尔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眼前的景物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重组。
当他再次定神,惊愕地发现身边的克莱尔、罗琳和海瑟尔不见了踪影。
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变成了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童,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亚麻布衣裤,个子矮小,视野也变得低矮。
他正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庭院里,脚下是修剪整齐的草坪,不远处是一座虽然不算宏伟,但却透着温馨与安宁的石砌宅邸。
“西尔!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妈妈刚烤了你最爱吃的蜂蜜小饼干!”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宅邸门口传来。
费德西尔,不!或者说,此刻被称为‘西尔’的他。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素雅长裙、系着围裙的年轻妇人正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温暖如同春光的笑容,向他招手。
那是他的‘母亲’,艾琳夫人。
一股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亲近感油然而生,让他不由自主地迈开小腿,向她跑去。
“慢点跑,别摔着。”
艾琳夫人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他稳稳地接在怀里,一股混合着阳光、面粉和淡淡花香的气息包裹了他。
她用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眼神里满是宠溺。
“瞧你,玩得像个泥猴似的。”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留着整齐的短须,面容儒雅,眼中带着笑意。
这是他的‘父亲’,罗伯特男爵。
一位拥有贵族头衔但没有封地、依靠家族积蓄和一份清闲文书工作维持体面生活的绅士。
“我们的小探险家回来了?”
罗伯特男爵笑着揉了揉西尔(费德西尔)柔软的头发。
“今天在院子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吗?”
“爸爸!”
西尔(费德西尔)仰起头,感受着那只大手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孩童的被保护感充斥心间。
“父亲,您别老是揉他的头,会长不高的!”
一个略带嗔怪的少女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提着裙摆从楼梯上轻盈地跑下来,她是西尔(费德西尔)的姐姐,索菲亚。
她有着和母亲一样温柔的褐色眼睛,一把将西尔(费德西尔)从母亲怀里‘抢’过来,亲昵地点着他的小鼻子。
“我们西尔以后可是要成为英俊挺拔的绅士的,对不对?”
紧接着,一个更加沉稳的少年也走了出来,他是大哥亚瑟,约莫十六七岁,身形已经开始抽条,有了少年的挺拔。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看着被姐姐‘挟持’的弟弟,眼中带着兄长特有的宽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爱。
“索菲亚,别闹他了。西尔,过来,看看大哥给你找到了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书。
“一本新的骑士冒险故事。”
这就是费德西尔现在的家。
他是这个家庭最小的孩子,是名副其实的‘团宠’。
父亲罗伯特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贵族,但为人正直温和,深受邻里敬重;
母亲艾琳温柔贤惠,将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姐姐索菲亚活泼开朗,像只快乐的小鸟,总是围着弟弟转;
大哥亚瑟沉稳好学,是弟弟无声的榜样和守护者。
温馨的日常就此展开,如同最甜美的蜜糖,一层层包裹住费德西尔曾经坚毅的心。
清晨,他会在母亲轻柔的呼唤和带着饼干香气的吻中醒来。
姐姐索菲亚会抢着帮他穿好衣服,笨拙却耐心地帮他系好鞋带,虽然常常系成死结。
餐桌上,总有他位置前那杯温度刚好的羊奶,和父亲特意为他切成小块的、抹了厚厚一层果酱的面包。
大哥亚瑟会一边用餐,一边用简单有趣的语言,给他讲述书本里看到的历史故事或自然奇观。
上午,他有时会跟着父亲去书房。
父亲处理简单的文书时,他会趴在旁边的地毯上,用彩笔在废纸的背面涂鸦。
父亲从不嫌他吵闹,偶尔会停下笔,走过来看看他的‘大作’,然后一本正经地给予‘高度评价’。
比如‘这条龙画得真有气势,虽然看起来更像我们后院那只胖猫’,引得西尔(费德西尔)咯咯直笑。
有时,父亲还会把他抱到膝上,手把手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西尔’。
那复杂的笔画在父亲的大手引导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午后,是跟着姐姐索菲亚的‘冒险’时间。
庭院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索菲亚会扮演被恶龙囚禁的公主,等待他这位‘勇敢的西尔骑士’来拯救。
他们会用树枝当剑,与想象中的怪物搏斗;
会在花丛中寻找‘精灵的宝藏’(几颗特别漂亮的鹅卵石);
会躺在橡树下的吊床上,听着索菲亚用五音不全的调子哼唱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民谣,在暖洋洋的日光中昏昏欲睡。
偶尔,大哥亚瑟也会加入,他会用他那已经开始变声的嗓音,讲述更加完整、精彩的骑士传说,或者在‘冒险’中扮演最终被打倒的‘邪恶巫师’,逗得弟妹开怀大笑。
傍晚,厨房里飘出母亲烹饪的浓郁香气。
他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母亲身后,看着那些普通的食材在母亲魔法般的手中变成美味的晚餐。
母亲总会偷偷塞一小块刚出锅的肉或者一块烤胡萝卜到他嘴里,看着他被烫得直呵气又舍不得吐出来的样子,笑得弯起眼睛。
晚餐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全家围坐在长长的餐桌旁,分享着一天的趣事。
父亲会询问亚瑟的学业,会听索菲亚叽叽喳喳地讲述女红课的烦恼,也会认真倾听西尔(费德西尔)用稚嫩语言描述的‘骑士冒险’。
烛光摇曳,笑声不断。
不仅家人如此,周围的邻居也对这位聪明漂亮、乖巧懂事的‘西尔小少爷’格外和善。
杂货店的布朗先生每次见到他,都会从柜台里摸出一颗甜甜的麦芽糖;
铁匠铺的粗犷汉子汉斯,会用他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捏着,给他看新打好的、亮晶晶的小马掌;
就连街上遇到的巡逻卫兵,也会笑着向他行礼,打趣地问‘西尔骑士’今天又打败了多少只‘恶龙’。
这里没有繁重的修炼,没有勾心斗角的朝堂,没有拯救世界的重任,更没有深藏在心底、关于身世与未来的迷茫。
有的只是被精心呵护的童年,是无条件的爱与接纳,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安宁。
费德西尔意识深处那个身世悲惨的王子,在这铺天盖地的温情中,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雪,正在一点点地消融、沉沦。
他开始习惯了早晨母亲的亲吻,习惯了姐姐的嬉闹,习惯了父亲宽厚的掌心,习惯了大哥沉默地守护。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关于魔法、修炼、精灵族、使命的记忆,或许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这里,这个有着温暖壁炉、家人笑语、无忧无虑的‘家’,才是真实。
他依恋着这份从未拥有过的亲情,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爱意的空气,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
“就这样……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他沉浸在这完美的幻梦中,几乎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