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仓还是没稳住,临近中午就出了校门,跑到豪迈酒楼附近。
可又有点骑虎难下了。
他没理由也没勇气进去,可又不甘心返回,只能在周边的商业街,毫无目的瞎转悠。
一边转悠,一边留意豪迈酒楼的前门。
万家仓也估计宴席结束不会太早,可依然忍不住,隔三差五眺望。
转了两条胡同,路过十几家小吃铺,终究还是扛不住饥饿,买了两个包子。
刚吃完一个,邱月就迎面而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万家仓躲无可躲,只得傻站着看邱月走近,要不是最后一瞥,邱月差点就擦肩而过。
“怎么真是你?”邱月惊的跳起来。
“还有假的吗?”万家仓尴尬起来,他怕邱月多问。
“我是说,换个发型,换件衣服,判若两人啊。你刚买的衣服?”
“看见我在这儿,很奇怪是吧?”
“昨天一个算命瞎子说我今天要遇到一位同学,还以为是他胡诌呢,没想到遇到了你。”
邱月笑的有些矫情。
看看万家仓脸上和脖颈的伤疤,邱月似乎想起什么,赶紧放下左手的购物袋,抢过他手里的包子:
“这个给我尝尝,既然被算命瞎子说中了,那今天就请你吃那家的竹筒饭。”
万家仓为难了,他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根本请不起。
邱月容不得他多想,直接把双手的袋子都塞到万家仓怀里,自己啃着包子就带路走了。
一间小店生意挺火,两个人站在门口等空位。那个菜包子不见踪影,吞掉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被丢弃了。
这让万家仓很心疼,那是他的晚餐啊。因此,邱月靠近一步,万家仓就后退半步,最后还是被逼到门缝处。
邱月会意一笑:“别担心,我说过我请你,绝对不允许你买单。同班三年,马上就毕业,各分东西了,你看我的眼神为啥还像个陌生人?”
万家仓窘迫起来:“哪里啊,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你小男友看见,就解释不清了。”
“哈,你记性真好,他是我舅家表弟,喜欢依赖我,住的又不算远,整天就跟着我混。你不会嫉妒那小子吧?”邱月抬起脸,盯着万家仓笑。
万家仓顿时满脸通红,用尬笑掩饰慌张。
有了位置,两个人对面坐下来。万家仓急忙倒了两杯水,自己先灌肚子里半杯。突然遇到邱月,使得那个包子还卡在半道,下不去。
邱月倒大大方方,望着万家仓笑,好像看着她那个表弟一样自然。
“等你伤疤消失,凭这个发型,再换一身有点档次的外套,可以晋升为咱班的第五才俊。”
万家仓又满脸通红。他自己也纳闷,平时坐在班里,与女生的距更近,却远不及现在的拘谨。
偶尔直视一下,他感觉此刻的邱月比平时更好看。
也许是脱掉校服,换上时装的缘故,邱月呈现出的成熟美,让他很享受。
竹筒米饭端上来,一股浓香扑鼻,鸡块浸润着深红的汤汁,使人垂涎。
邱月边吃边说:“将来有啥打算?”
“我还没有,只能看情况。你呢?”
“以我的成绩,三本都困难,不行就报考职专,学旅游当导游,我喜欢四处撒野,到时带团各地跑,既可以拿薪水,还能免费观光。”
万家仓问:“那样的学校费用高吧?”
“还可以吧,要分类别,牌子越响,费用越低,但分数线也高。”
“听说学商贸也有发展空间,尤其是国际商贸,远东还有东南亚的贸易都比较热。”
邱月频频点头:“就是,柳云溪就决定报考商贸学院,她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女企业家,管理几千人的那种。我喜欢自由,又没经营头脑,没她那种野心。”
“搞企业经营,好像符合她的性格。可是论头脑,你应该更强吧?”
“我其实也就是一个傻乐型的,心眼太少。你呢,目标确定没?”
万家仓喝了一口水:“我想学土木,将来搞建筑,盖房子。”
邱月理解,理工男嘛,但工科类的好大学尤其难考。“支持你,但还是得拼,虽然有些联办的建筑学院分数低,文凭含金量也低,极尽所能考个省一级的,工作起点高了,前景才光明。对吧?”
万家仓惊讶地望着邱月:“这个你也懂?”
“哈,我老舅在市建集团,耳濡目染嘛。”
万家仓低下了脑袋,埋头吃完最后一粒米。也许,这个班上,最贫寒的就是他了。
邱月给万家仓添上茶水,去前台结了账:“吃饭高峰过去了,咱们多坐会儿吧。我有点好奇,你连续两次受伤,究竟咋回事啊?作为老同学,我有必要关心一下。”
万家仓给出的原由,还是撞柱和掉床。
邱月不高兴了:“不说实话,没意思。那脖子上的乌青痕迹,怎么会是摔的?我敢说,你衣服里面还有伤痕。是不是被人打的?”
万家仓垂着脑袋摇晃着。
“眼眶嘴角,再加上脖子,从床上掉下来,不可能摔倒碎石堆里了吧?凌乱的伤痕,不是一次性的,肯定有先后。那就说明,不是一个人打的,是几个人围殴留下的。你又没回老家,又没出校门,那就是在校园内被围殴的。对不对?为啥事?情敌干的?”
邱月有板有眼地分析着,万家仓被引导着重温厕所挨揍的场景,他的眼眶有点酸涩,同时,端茶的手也开始颤抖。
那只颤抖的手被对面的小手扶住了。
邱月实在佩服自己的推导水平,眼前这个憨实少语的同学,果真遭受了残暴的侵害,如果不是今天坐在一起,近距离地观察,他可能将这个遭遇永远隐藏。
邱月感受到了万家仓的坚忍。他内心的悲痛和愤怒,都传导到颤抖的手上了。
放在表弟身上,任何一处伤痛,都会让他哀嚎连天,住上几天院。
而万家仓身上,肉眼可见的伤痕就有四处,别的部位也不会幸免。
他居然若无其事继续上课,还试图掩盖事实真相,这里面一定有难以言说的隐情。
“谁干的,告诉我,踏马的活腻了。”
万家仓被邱月的一嗓子震惊了,他环顾四周,旁边的顾客都抬头往这边看。
他连忙摆手:“别闹,一点擦伤,用不着大惊小怪,我会处理好的。”
邱月的眼眶里已经充盈着泪水。
“以后遇到事情,别藏着掖着,说出来或者求助,不能纵容那些恶人。”邱月叮嘱。
万家仓感激地点头。
送走邱月,万家仓急忙赶往豪迈,大老远的,他就看见路麒麟一群人在酒店门口热聊,而那个女生一身盛装,一袭长发,正站在路麒麟跟前亲热地交谈。
她,最终还是赴约了。
而且,她的身边还围着双方的父母。
那种和谐与欢悦,不亚于两家满意的相亲场景。
万家仓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恰好打在旧伤处,剧烈的疼痛袭满周身,也促使他清醒过来。他被自己羞辱得无地自容。
底层人的可笑之处,就在于容易误将廉价的同情当回事。
残酷的真相却是,不同的圈子,理念与情感根本无法互通,也拒绝兼容。
万家仓抽身往回退,绕着中心花坛转到街道对面,沿着滨河路往学校赶,却还是被抄近路的焦韫发现到了踪迹。
但万家仓却没留意后侧的焦韫,正用新鲜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等他跑回寝室,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忘掉那份羞辱时。
甚至,仓惶之间,他都没觉察到躺在床上等待他的哥哥。
万家粮给村长帮忙,盖了三天蔬菜大棚,拿到六十五块钱的辛苦费,就搭同村进城的三蹦子,来看望弟弟了。
每次出去找活,万家粮总会自豪地告知别人:“我弟在市五中读高中呢。我弟读到高三了。”
也就因为这寻常的两句炫耀,乡亲总会多支付他十块八块的。
哥哥没读完初中,弟弟却准备高考了,那种荣耀,时刻在万家粮的胸膛里升腾。再重的一卷塑料棚布,对他来说,都是一卷手纸。
看到哥哥递过来的五十块钱,万家仓想再补几个耳光给自己。与哥哥比,他太自私了,消耗着哥哥的汗水,无视哥哥的心愿,自顾沉溺在风花雪月里。
他必须考入大学,也必须百倍回报哥哥,他要挣钱,亲自给哥哥建一座漂亮的房子,让哥哥娶上好看的老婆。
万家仓再度狠下决心,为了哥哥,他必须专注起来,抛弃其他一切杂念,甚至他自己。
挨揍算什么?被羞辱算什么?更何况挨揍与被羞辱,都因自己的心术不正。
万家仓认为,逆势成长,才更坚强。
他需要培育那种越挫越勇的精神,才能在剩余不多的时间内提升30分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