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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墨砚,将巍峨的长安城缓缓浸染,白日里鎏金溢彩的宫殿,此刻也沉淀下来,只余下几分肃穆与清冷。

风穿过高耸的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显得夜色静谧得有些压抑。唯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和着更夫沉稳的梆子声,在这寂静的皇宫中回荡。

龙涎香在寝殿内幽幽燃着,氤氲的烟气试图驱散这夜的寒意,却似乎无力穿透萧元宸眉宇间那深深的倦色与焦躁。

他辗转反侧,龙床上丝绸被褥被翻弄得凌乱不堪,脑海中像走马灯似的,不停闪过婉婉的音容笑貌。

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她低眉顺眼的温柔,还有临别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担忧,却强装镇定地嘱咐着“自己要平安归来”时的样子,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感到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闷得透不过气。

那空落落的感觉,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安宁。

猛地,他如同惊醒一般,倏地从龙床上坐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带得身上的明黄色寝衣也滑落了半边肩头。

他顾不得整理,抓起搭在床边的外袍,一把披在身上,便要朝殿外走去。

“陛下……”守夜的太监总管李德全一直候在殿外,听到内殿的动静,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皇上这副模样,心头一凛,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担忧。

萧元宸只是抬手,微微摆了摆,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示意他不必多言,也不必跟随。

但他迈开脚步,李德全又怎敢真的不跟?只能连忙躬身应是,拿起皇上的披风给他披上,然后快步走到前面,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引路。

几个值夜的内侍见状,也立刻噤声,紧紧跟在李德全身后,一行人,皇帝走在最前,面色沉郁,李德全和内侍们则亦步亦趋,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唯有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照着一行人沉默的身影,穿行在空旷寂静的宫道上。

月光如水银泻地,清冷的光辉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又反射到铺着琉璃瓦的屋顶,泛起一片冰冷的光泽,更衬得这夜色寒凉,就这样,也照不亮萧元宸心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他心里面憋的难受,想着出来走一走透透气也好的吧。

不知不觉间,脚步竟停在了灵秀宫那紧闭的朱红色宫门前。

萧元宸抬起头,望着门楣上方悬挂着的“灵秀宫”三个鎏金大字,在月色下,那金漆也显得黯淡了几分,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蒙尘失色。

他自己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自嘲的苦涩笑意。思念,果真是这世上最蚀骨销魂的东西,竟能让他这个九五至尊的帝王,也变得如此失魂落魄,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明知她还活着的,不该这个样子的,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这里。真是着了魔障了。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触碰到灵秀宫冰冷的门扉,然后,缓缓用力,将那扇紧闭的宫门,一点点地推开。

“吱呀——”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这古老宫殿发出的叹息。

门轴转动,沉重的宫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了门内荒凉破败的景象,瞬间让萧元宸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庭院之中,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婉婉在时那雅致清幽的模样?放眼望去,只见杂草丛生,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枯黄的野草在夜风中瑟瑟摇曳,石阶之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仿佛已经许久无人清扫,蛛网在屋檐角落里肆意蔓延,织成一片片灰蒙蒙的网,在月光下反射着令人厌恶的光泽!

假山池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池水浑浊不堪,落叶枯枝漂浮其上,假山上也布满了青苔,一片荒凉衰败之色,哪里像一座嫔妃的宫殿,分明就是一处被人遗忘、任其荒败的冷宫!

他的婉婉,才离开多久?!这群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如此怠慢,如此糟践她曾经居住的地方!简直是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萧元宸猛地转过身,面色铁青,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般,狠狠地剐向身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大气都不敢出的李德全。

“李德全!”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饱含着怒意,“这、里,平日里,就、是、这、样?!嗯?!”尾音上扬,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

李德全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苍老的脸颊滚落下来,浸湿了地面。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磕头,语无伦次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奴才该死!是奴才失察,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这就……这就让人立刻打扫,奴才这就……”

“以前灵秀宫伺候的人呢?都死绝了吗?!”

萧元宸的怒火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整个灵秀宫都仿佛在颤抖,“全都给朕滚回来!立刻!马上!给朕将这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

朕不想在这里看到一根杂草,朕不想看到一丝灰尘!听见没有?!”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夜空中炸响,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火,震慑人心。

帝王之怒,如雷霆万钧,令人胆战心惊。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丝毫不敢停歇,口中不住地哀求:“奴才遵旨!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颤抖着抬起手,对着身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内侍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挥了挥手,压低声音,却带着尖锐的颤音,急促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聋了吗?!没听到皇上的旨意吗?!快去!快去把人都给咱家找回来!立刻!马上!若是耽误了皇上的事,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李公公!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两个内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整理衣冠,拔腿就往外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夜色中,那速度,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好让他们逃得更快一些。

萧元宸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如同风箱一般,强压下胸腔内翻腾的怒意,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青筋暴起,显示着他仍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内心的怒火。他看着眼前一片荒凉的庭院,心疼得无以复加,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婉婉,就算只是暂时离开了,这里也是她曾经的家,是她在这冰冷皇宫中唯一的温暖之地,岂容这些奴才如此践踏,如此亵渎!

“哎……”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落寞,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无力感,“走吧,陪朕进去看看。”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殿内。空气中立刻扑面而来一股尘封已久、霉味混杂着腐朽气息的味道,呛得人直皱眉头。

他微微蹙眉,抬手掩了掩口鼻,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的陈设。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虽然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大致的布局还在,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婉婉居住时的痕迹。

“婉婉的东西……”萧元宸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呓语,手指轻轻抚过蒙尘的桌案,仿佛想要拂去岁月的痕迹,找回曾经的温暖。

“都给朕整理好,恢复原样,一丝一毫都不能差!”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更像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就和她还在宫里时一模一样。

所有摆设,所有物件,都要恢复到她离开时的样子。说不定……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回来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期盼。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以前灵秀宫的份例,一应吃穿用度,都照旧。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内侍,一个不少,都给朕找回来!原封不动地给朕待在这里,守着!听明白了没有?!”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才……奴才遵旨。”李德全连忙应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心里却暗暗叫苦不迭。

这都大半夜了,上哪儿去把那些可能早已被分派到各处,甚至被遣散出宫的人,都立刻找回来?

而且还要原封不动地恢复灵秀宫以前的份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皇上的命令,他不敢有半分违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尽快将这件事情办妥。

就在这时,先前跑出去的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身后还跟着两个怯生生的身影,正是雨春和雨冬。

“启禀皇上,李公公,奴才们……奴才们已经把雨春和雨冬,从苏珍妃娘娘的储秀宫给……给叫来了。”内侍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禀报道,声音还有些发颤,生怕惹怒了皇上。

萧元宸转过身,目光落在雨春和雨冬身上。她们看起来都有些憔悴,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身上穿着的宫装也略显陈旧,甚至还带着几处不明显的褶皱,显然在储秀宫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雨冬的脸上,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未消散的指痕,更印证了她们在储秀宫受到的委屈。

“嗯,叫过来。”萧元宸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但依旧带着一丝威严。他的目光在两个丫头的脸上扫过,眼神沉了沉,心里对苏珍妃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雨春和雨冬连忙走到殿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身子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颤抖:“奴婢雨春,奴婢雨冬,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萧元宸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目光落在她们略显狼狈的衣着和脸上那未消散的指痕上,眼神更加阴沉,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在储秀宫,受委屈了?”

雨春和雨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她们没想到皇上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们的处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雨春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皇上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话:“回陛下,奴婢……奴婢们不敢。”

“不敢?”萧元宸冷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朕看你们是敢怒不敢言吧?苏珍妃是太后的侄女,你们怕得罪了她,所以才不敢说实话,是吗?”

雨春和雨冬吓得连忙跪伏在地,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连声求饶:“陛下息怒!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

萧元宸看着她们惊恐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们也是身不由己。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惊慌,语气也放缓了些:“好了,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朕不会怪你们的。”

听到皇上这句话,雨春和雨冬才稍稍松了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皇上的眼睛。

“朕把你们都叫回来,”萧元宸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灵秀宫,以后就交给你们了。朕要你们吩咐下去,给朕好好的看着,打理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要给朕照顾好了。

说不定你们娘娘哪天就回来了。若是她回宫后,不愿意住这儿了,朕到时候再给她换个更好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绝不能再给朕搞得乌七八糟,明白吗?”

“是,奴婢遵旨!奴婢遵旨!”雨春和雨冬连忙应道,声音里带着激动和庆幸,原本以为这次被召回灵秀宫,肯定要受到责罚,没想到皇上竟然是让他们回来继续伺候,而且还如此重视灵秀宫,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能离开储秀宫那个“泼妇”主子,回到熟悉的地方,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萧元宸点了点头,看着她们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心里也稍稍安慰了一些。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他需要确认每一个细节,任何可能指向婉婉去向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另外,朕再问你们一次,仔细想想,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错漏的审慎,“婉嫔离开宫的时候,到底都带走了些什么东西?她身上有没有带足银钱?她带走的衣服,是哪几件?她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所有的一切,都给朕仔仔细细地想清楚,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朕。”

雨春和雨冬对视一眼,都感到肩上压力倍增。她们知道,皇上对婉嫔娘娘的安危十分挂念,她们的回答,可能会影响到皇上的判断,甚至影响到婉嫔娘娘的命运。

雨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回忆起婉嫔离开时的情景。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回陛下,娘娘走的时候,确实很匆忙,奴婢们也有些慌乱,可能有些地方没有注意到,请陛下恕罪。”

雨春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忐忑,“奴婢记得,娘娘只带走了一个您赏赐的木兰花纹样的木匣子,那个匣子很小,奴婢瞧见过,里面装的都是些您平日里赏赐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但娘娘宝贝得很,一直都贴身带着。

还有……还有您从边疆写给她的那些信,她也一直都仔细收着,这次走的时候,也全都带走了。

哦,对了,还有您赐给她的那块龙纹玉佩,她也一直都贴身戴着,从来没有摘下来过,这次走的时候,也带走了。”

雨冬也努力回忆着,补充道:“至于衣服……娘娘就带了身边常穿的两三件素净的常服,料子都是寻常的棉布,颜色也很素淡,一点也不起眼。

娘娘说,宫里的东西都太华丽了,太惹眼了,怕引来麻烦,她用不到,所以就只带了几件旧衣服。”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银钱……奴婢记得,娘娘身上的银钱好像真的不多。奴婢记得,似乎就是她入宫前自己攒下的一些体己,后来您赏赐的金银,她都没怎么动过,说宫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花钱。这次走得急,估计也没带多少。”

“就这些?”萧元宸眉头紧锁,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一个木匣子的小玩意儿,几封旧信,一块玉佩,几件旧衣服,还有少得可怜的银钱……就凭这些东西,她能去哪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还怀着孕呢!还可能被人追杀,她能去哪里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她有没有说过想去哪里?”

雨冬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皇上,轻声说道:“启禀陛下……奴婢觉得……娘娘她……会不会是回家了?奴婢听娘娘偶尔提起过,她在北境还有家,还有亲人。娘娘在这京城,了无牵挂,除了……除了您,就没什么亲近的人了。遇到这样的事,她会不会……会不会想要回家看看?”

“回家?”萧元宸的眼睛倏地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原本死寂的心,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对啊!回家!她可能会回家!她可能会回北境老家!”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瞬间点亮了他的思绪。北境,她的家!那里天高地远,远离京城的旋涡,确实是个可能的去处!

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悔和自责,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自己若是能早一点回来,哪怕只是早几天,是不是就能察觉到婉婉的端倪?是不是就能在她离开前拦住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没能及时赶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是了,她的家,朕又怎么会不知道!朕与她就是在那里相遇的!抬起头,看着雨春和雨冬,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她可有和你们提及家里的人和事情?”

雨春和雨冬见皇上着急的样子,心里面也在打鼓,忐忑不安,担心回答不好,惹怒了皇上。

“回禀皇上,关于家乡娘娘提及的也不多,娘娘说她家里还有大伯娘和一些对她比较好的街坊邻居,具体没有说太多了。”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也涌起一股希望。如果婉婉真的回到了北境老家,或许她就能暂时安全了。或许,她就能在那里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她是不是更不想回宫了!

“启禀皇上,当时的情况真的很紧急,奴婢们也看得出来,九王爷和尹丞相的人护送娘娘出宫,一切都非常仓促,根本没有时间细细商量。”雨冬小心翼翼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姐妹俩是想跟着娘娘一起走的,想继续伺候她,照顾她,可是娘娘不让。”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娘娘说,她自己走就行了,带着我们反而更危险,怕那些要害她的人,连我们也不放过。她说我们在宫里待着,反而更安全些,太后和九王爷他们针对的是她,不想连累我们……她说……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说……她说只是……只是怕您……”雨冬哽咽着,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想到了当时婉嫔娘娘那担忧至极的神情。

雨春也红了眼圈,接过了话头,声音同样带着哭腔,却更加清晰一些:“是的,陛下。娘娘还特意嘱咐九王爷和尹丞相,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告诉您,她还活着,让您宽心。娘娘反复叮嘱,生怕消息传不到您这。”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娘娘说……说怕您以为她真的不在了,会……会受不住打击,会发疯,会……毁了自己……这是娘娘和九王爷还有丞相大人提出的唯一条件…….”

说到这里,雨春的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娘娘还说……让奴婢们留在宫里,替她……替她好好的……照顾您……”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便泣不成声,用袖子捂住了脸,不敢再看皇帝那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神情。

“哐当!”一声轻响,是萧元宸腰间佩戴的玉佩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案几。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僵立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又缓缓放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股热流直冲眼眶,他猛地别过头去,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试图将那股汹涌的酸涩强压下去。

他的婉婉……他的小丫头……身处那样的险境,生死未卜,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他!怕他担心,怕他伤心,怕他……发疯,怕他毁了自己……她怎么会……怎么会如此了解他,心底那不为人知的疯狂和偏执?

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这份不顾自身的担忧,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心底最敏感的角落,带来一阵难言的悸动和甜蜜;又像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胸膛,让他被更深的酸楚、愧疚和难过所淹没。

是他的婉婉,是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如同一朵不胜风雨的娇花,内心却无比坚韧、善良、通透的姑娘。

是那个总能轻易牵动他所有心绪,总知道怎么让他心疼,怎么让他牵挂的小丫头。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世上,竟能得到这样一份纯粹而深刻的关怀。

“娘娘……娘娘她真的是个顶好顶好的人!”雨冬终于忍不住,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开始控诉起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和愤懑都倾泻出来,“她待我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打骂,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得了什么新奇的赏赐,都从不吝啬跟我们分享。她总是说,大家都是离家在外不容易,要互相照应。哪像……哪像储秀宫那位苏珍妃!”

提起苏珍妃,两个丫头顿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脸上都露出了愤懑和厌恶的神情。

“我们在储秀宫伺候这两天,简直是度日如年!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挑三拣四,鸡蛋里头都能挑出骨头来!稍有不如意,就拿我们撒气!奴婢脸上的伤,就是……就是……”雨冬指了指自己脸颊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委屈地抽泣起来,“那个主子,简直比市井里的泼妇还要泼妇!跟我们娘娘比,她连娘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雨春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对苏珍妃的不满和对婉嫔的怀念。

“哼!”萧元宸听到两个丫头的抱怨和对比,非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觉得那颗被刺痛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熨帖了一下,稍稍缓解了些许疼痛。

他的婉婉,就是这样的人,善良,通透,即使身处深宫,也从未被这污浊的环境染黑半分。她就是这样,总能让人心生暖意,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去保护。

而苏珍妃……萧元宸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想起雨冬脸颊上那尚未消退的指痕,想起她们在储秀宫可能遭受的种种刁难,一股戾气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腾而起。他的女人留下的忠仆,竟被旁人如此欺辱,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李德全!”他猛地转头,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风,“储秀宫那边,给朕好好查查!朕倒要看看,朕的宫里,什么时候轮到她苏氏如此作威作福,可以随意打骂旁人宫里的奴才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雨春和雨冬,“她们两个脸上的伤,还有她们在储秀宫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记清楚了!这笔账,朕迟早要跟她算个明白!”

“是!奴才遵旨!”李德全连忙应下,心中暗暗为苏珍妃捏了把汗。皇上这是动了真怒了,看来这位仗着太后撑腰的珍妃娘娘,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处理完苏珍妃的事,萧元宸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婉婉身上。北境……北境……这个方向像是一盏明灯,在他混乱黑暗的思绪中,照亮了一条可能的路径。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好过之前那般大海捞针,毫无头绪。他的婉婉,或许真的回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去寻找一丝久违的安宁和依靠。

他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丝,但眼中的焦虑并未减少分毫。北境路途遥远,关山重重,她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又可能被人追杀,这一路该是何等的艰难险阻?她现在……还好吗?是否平安抵达了?

“李德全!”萧元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威严,“立刻!调派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尤其是暗卫,拿着婉婉的画像给朕沿着通往北境的所有路线,给朕撒开网去查!官道、驿站、关卡、渡口,任何可能的地方都不能放过!行事低调,不要大张旗鼓的,暗卫为主!”

他的语速极快,显示出内心的焦灼,“给朕仔细排查所有符合婉嫔样貌描述的女子,尤其是那些孤身一人,另外一旦发现踪迹,不可惊动,不可打扰!只需暗中跟着保护,确认她的安全,然后立刻汇报给朕!听清楚了吗?!”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李德全连忙应道,将皇上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是!奴才遵旨!”李德全再次郑重应下。

交代完搜查的事情,萧元宸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但那份沉甸甸的担忧依旧压在心头。他再次环顾这蒙尘的宫殿,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物件上,仿佛还能看到婉婉在这里生活过的影子。

他转头看向雨春和雨冬,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带着一丝郑重:“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尽快把它恢复原样,一尘不染,就和……就和她从未离开过一样。朕要知道,无论何时,婉婉都可以回来,回到这个属于她的地方,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他深深地看了两个丫头一眼,“你们两个,好好守着这里。若是有任何关于婉嫔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要立刻想办法报给朕,不得有误!听到了吗?”

“是!奴婢遵旨!奴婢一定守好灵秀宫,等娘娘回来!若有任何消息,奴婢拼了性命也会报给陛下!”雨春和雨冬连忙跪下,郑重地承诺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萧元宸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好了,都下去吧。李德全,你亲自去督办搜查的事,务必尽快给朕消息!”

“奴才告退!”李德全和雨春、雨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帝王。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萧元宸一人。他缓缓地踱着步,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梳妆台,拂过那曾经摆放着他送去的话本的书架……每一处,似乎都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温度。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久未开启的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了进来,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落寞的身影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北境……婉婉……你真的在那里吗?一定要等朕……等朕找到你……

他在窗边伫立良久,任凭思念和担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光亮,他才缓缓转身,离开了灵秀宫。

脚步依旧沉重,但眼中,却比来时多了一分坚定,也多了一分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的决心。

夜色褪去,黎明将至,但寻找婉婉的路,已经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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