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不可察的动静,如同细弱电流击穿萧元宸周身的冰冷死寂。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停滞。双眼遍布血丝,死死盯着婉婉苍白如纸的脸颊。
方才,是错觉吗?那轻如蝶翼的颤动,那几乎不存在的指尖回缩。
“哐当——” 紧握的匕首脱力坠落,砸在冰冷青石地面,刺耳惊响回荡产房。
门外的李德全和岳老爷子等人心头一跳。 萧元宸恍若未闻,猛地前扑。
“噗通”一声,他重重跪倒床榻边,膝盖撞地,听者生疼。
颤抖的双手带着虔诚与卑微,再次覆上她冰凉没有活气的脸颊。
触感依旧冰冷,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应。
“婉婉?” 他喉咙滚动,发出沙哑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颤抖。
“你方才……是不是动了?你听见朕……听见阿宸说话了,是不是?”
他俯下身,耳朵紧贴她毫无血色的唇边,屏住呼吸,试图捕捉声息。
那双曾盛满星辰柔情的眼眸,此刻只剩濒临崩溃的疯狂与乞求。
泪水涌落,滴在她冰凉手背上,迅速晕开,又迅速变冷。
“婉婉!是朕!你的阿宸回来了!”
他哽咽着,鼻音浓重。
将她的手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将体温、生命力渡给她。
“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他们那么小,那么需要你啊!”
他语无伦次,九五之尊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恐惧与爱恋交织的绝望哀鸣。
岳老爷子和李德全交换眼神,眼中皆是忧虑与不敢置信的微光。
陛下先前万念俱灰的疯魔之态吓破了他们的胆。
此刻这突变,难道真有转机? 一直守在门外、心焦如焚的岳老夫人颤颤巍巍走进来,两个丫鬟搀扶。
怀中小心抱着三个小小婴孩,云锦襁褓是明亮温暖的鹅黄色,绣着福禄寿喜纹样。
许是感受房内压抑的悲戚,许是感应到父亲撕心裂肺的悲痛与母亲命悬一线的危险!
三个原本安静睡着的小家伙几乎同时发出细弱却异常清晰的哭声。
“哇……哇……嗯哇……” “呜……呜哇……” 哭声像三只刚刚破壳的雏鸟,稚嫩脆弱,带着令人心碎的无助。
然而在这死寂、弥漫血腥与药味的房间内,哭声又像穿透乌云的微光,带着顽强生命力,直刺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也似乎穿透笼罩婉婉意识深处的厚重迷雾。
“孩子!是孩子!” 萧元宸像是被火炭烫了一下,猛地回头。
充血的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亮光。
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稀世珍宝,他将婉婉冰凉的手轻轻放回锦被之中。
踉跄起身,跪得太久,双腿发麻,差点跌倒。他毫不在意,几步冲到岳老夫人面前。
“孩子们……他们……” 声音依旧沙哑,却因突如其来的希望,带着难以置信的剧烈颤抖。
岳老夫人眼圈早已红透,泪水打转,强忍着没有失态。她吸了吸鼻子,将一个明黄色襁褓的小婴儿颤抖递向萧元宸。
“陛下……这是……这是大皇子……” 萧元宸伸出曾执掌玉玺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笨拙而珍重接过小小、柔软不可思议的婴孩。
孩子那么小那么轻,蜷缩在他宽大手掌中,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小脸皱巴巴,像个红皮小猴子,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哭声细细,带着奶香。
他从未抱过如此柔软脆弱的生命。这便是他的孩子,他和婉婉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狂喜,如同决堤洪水冲垮所有防线。
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紧紧抱着孩子,他缓缓走回床边,再次屈膝跪下。
将孩子带着泪痕的小脸轻轻、无比轻柔贴近沈婉婉冰冷苍白的脸颊。
“婉婉,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儿子……” 他泣不成声,泪水模糊视线,只能看到她模糊轮廓。
“他和你一样,眉眼像你……你睁开眼看看他,好不好?他需要娘亲……需要娘亲抱抱……”
另外两个孩子被乳母小心抱着,凑近床榻。
三个孩子哭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像催魂夺魄的魔咒,又像唤醒沉睡灵魂的生命乐章,在这压抑房间内回荡。
床上,一直毫无生气的婉婉,纤长浓密的眼睫竟然再次微微颤动。
这一次,颤动幅度大了些许,清晰可见!紧闭许久仿佛要永远沉睡的眼睛,竟然缓缓地、艰难地挣扎着,睁开一条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虽然只是一线微弱光亮,却像一道划破无边暗夜的闪电,瞬间照亮萧元宸整个灰败绝望的世界!
“婉婉!” 他失声惊呼,声音因极致喜悦与激动而尖锐扭曲,几乎要当场晕厥。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看到朕了,是不是?!”
他激动想要伸手触碰她,指尖即将触及肌肤时猛地顿住,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奇迹像泡沫破碎消失。
婉婉眼神没有焦距,涣散迷茫,像蒙上厚厚晨雾,似乎还未完全从无边黑暗与冰冷中挣脱。
她只是本能被耳边熟悉的、带着无尽悲伤与期盼的嘶哑呼唤,以及稚嫩的、带着血脉深处原始牵引的啼哭声吸引。
嘴唇微微翕动几下,干裂唇瓣渗出血丝,似乎想说什么,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张太医!孙道长!” 萧元宸猛地回头,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刺耳。
“快!快来看看!婉婉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候在不远处的张太医和孙道长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与狂喜交加,连忙提着药箱,踉跄上前。 一番细致诊查后,两位浸淫医道数十年的
医者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彼此对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疲惫。
张太医颤抖拱手,声音虚弱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
“启禀陛下,娘娘这……这是强烈的求生意志被孩子们的啼哭声所牵引,激发母性本能……加上陛下您方才的呼唤……暂时……
暂时稳住了心脉……神魂有归拢之象!”
孙道长捻着稀疏山羊胡,连连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天佑南楚,天佑娘娘!此乃大吉之兆!只是……娘娘生产时耗尽心血,身体亏空太甚,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如今虽有回光,
却依旧只剩下最后一缕灯芯微弱燃烧,凶险万分,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萧元宸哪里听得进后面的“凶险万分”,他只听到了“稳住了心脉”、“神魂有归拢之象”几个字!这就够了!
只要婉婉还活着,只要她还有一丝生机,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倾尽所有,付出任何代价!
岳老爷子与张太医、孙道长再次会诊,三人脸色前所未有凝重,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云。
张太医声音沙哑,这几日不眠不休,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娘娘求生意志确实被激发出来。但她身体亏空实在太大了!
生产本就凶险,加上之前……如今娘娘就像破了无数个大洞的口袋,无论灌进去多少元气,都会迅速流失,根本存不住!”
孙道长捋着稀疏山羊胡,长叹一口气,声音充满无力。
“百年老参吊着命,千年灵芝续着气,这些吊命汤药,如今也只能勉强维持娘娘一线生机,让她不至于立刻灯枯油尽。
但若无非常之法,力挽狂澜……恐怕娘娘熬不过这个月啊!”
岳老爷子端坐一旁,苍老脸上布满深深皱纹,每一道都像刀刻上去,盛满忧虑与痛楚。
他沉吟半晌,浑浊老眼中闪过复杂难明光芒,似有决绝,又似有犹豫。
最终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
老夫这里,倒还记得一个古方。此乃先祖在边疆战时偶然所得的奇方,只是……此方极其凶险,乃是向死而生的虎狼之
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非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之际,绝不可轻用。”
此言一出,张太医和孙道长皆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岳老爷子。
“岳老,是何药方?竟如此凶险霸道?”张太医急声问。
岳老爷子缓缓从齿缝间吐出药方名,又简单说了其中几味主药,无一不是世间罕见、药性猛烈至极的奇物,有些甚至带着剧毒。
“此方需辅以数种至阳至刚、能激发人体最后潜能的奇珍异草,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击娘娘体内衰败生机。
若是……若是天可怜见,娘娘撑过去了,或可搏得那一线渺茫生机,破而后立。若是不成……那便是雪上加霜,催命符一道!”
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叶,发出“沙沙”声响,更添几分萧瑟与绝望。
良久,张太医艰难开口,声音干涩无比。
“此法……风险实在太大了。
娘娘如今身子如风中残烛,怕是根本经受不住这般猛烈的药性冲击啊!”
默默守在门外,将他们一字一句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萧元宸,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带着一身寒气与决绝,大步走了进来。
那双因悲痛与焦虑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近乎毁灭的疯狂火焰。
“用!” 只有一个字,从胸膛最深处迸发出来,带着金石掷地的铿锵与不容置喙的决断。
岳老爷子、张太医和孙道长三人皆一惊,齐齐转头看向他,脸上复杂。
岳老爷子想要开口劝阻。
萧元宸径直走到床边,深深、贪婪看了一眼依旧昏睡过去的婉婉。
苍白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渡药留下的湿痕,纤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淡阴影。
他伸出手,用粗糙指腹轻轻摩挲她冰凉的脸颊,动作轻柔的仿佛对待琉璃珍宝。
然后缓缓转身,面向三位医者,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
“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朕都替她担了!用最好的药材,用最精心的法子!告诉朕,需要什么,哪怕天上的星星,朕也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凄厉而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光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若有不测……朕,随她而去!” 短短六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在场所有人心中,让他们齐齐骇然变色!
帝王之诺,重于泰山!
他竟是要以命搏命!
这份不顾一切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爱恋,令在场这些见惯生死离别、人心叵测的老臣与医者,无不动容,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震撼,又有深深悲悯。
奇迹,真的会再次降临在这对苦命夫妻身上吗?
那凶险无比的古方,究竟能否力挽狂澜、起死回生,还是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搏,不仅仅决定婉婉生死,更决定这位年轻帝王命运!
甚至影响整个南楚王朝未来走向。 空气中,弥漫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名为“希望”的渺茫气息。
“需要百年份的鬼面藤,以及生长在极阴之地的九死还魂草……”孙道长声音干涩,开始列举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