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萨里格那魁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峡谷的阴影中,一种微妙的失落感笼罩了婕德。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试图用玩笑来掩盖内心的情绪,但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终究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可的黯然。
“沙漠人管这座峡谷叫做「大裂口」,因为这里是大地的嘴巴。很好笑的名字,对吧?”她转过头,指着眼前这片被风沙与岁月撕裂的、深不见底的宏伟裂谷,强打起精神,为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充当起向导。
“呜哇…听起来就好像会把人吃掉一样…”派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婕德看着她那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心中的那点失落也随之消散了不少。“在塔尼特部族有一个传说…据说在娜布·玛莉卡塔女王,也就是花神还行走于大地的日子里,这片地方曾是一片绿茵,被一群愚笨的巨人统治着…”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但后来,那些巨人将藤蔓种上了云层,妄图窃听天空的消息。结果遭到了天空的绝罚,大地张开裂口,把他们全部吞了下去…”
“所以…这些巨大的废墟,都是那些巨人的骨头吗?”派蒙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如同巨兽肋骨般横亘在天地间的断壁残垣。
“我们年轻人都不是太相信这种久远的传说啦,”婕德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无所畏畏惧的神采,“但在沙漠里远行时,还是会尽可能避开这些遗迹…因为它们是「不详」的。”
“毕竟在沙漠里的旅途,每天都是在和死亡同行。在这种条件下,呵呵,迷信的恐惧也成为了谨慎的一部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被严酷环境磨砺出的通透。
“哦…所以刚刚阿萨里格才拒绝往这边走,对吧?”派蒙恍然大悟。
婕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嗯,是啊。但我是半个「外人」…所以没关系。”
荧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婕德在说出“外人”这个词时,语气中那份刻意压抑的疏离感。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婕德的手,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持。
婕德感受到手心的温暖,心中一暖,对着荧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外人」的血不可能和「族人」的血相溶,所以在部族的很多事情上,我都作为一个「例外」而出场…也因为我已经去过很多「不祥的地方」了,所以他们才会放心让我来探索这里。”
“唔…他们这不是在排挤你吗!”派蒙立刻就为朋友打抱不平起来。
“也没有啦…部族就是这样的。他们对我都很好,但我流着「外人」的血。就这么简单。”婕德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左钰走在最后,他看着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目光深邃。他知道,婕德所说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真相,远比传说更加残酷。天空的绝罚,源于赤王那僭越神座的狂妄;巨人的毁灭,则来自于他与深渊力量那场疯狂的豪赌。
他们走过那片新出现的、由黑色巨石铺就的宏伟广场,来到了那扇新出现的、更加幽深的入口前。石门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虽然已被风沙磨平了棱角,却依旧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这一次,石门并未完全封闭,而是留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仿佛在引诱着他们进入。
“小心些,这里面…感觉比外面还要危险。”荧握紧了手中的剑,提醒道。
婕德则一马当先,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放心吧,有我在!”
神殿废墟的内部,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破败。倾倒的廊柱,坍塌的穹顶,以及遍地的碎石,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的、属于死亡与怨念的腐朽气息。
“你看,这里还有一扇门。”派蒙指着前方一扇被巨大沙堆掩埋了大半的石门,兴奋地叫道,“我们把它打开吧!”
婕德和荧上前,合力去推那扇门,却发现它纹丝不动。
“让我来。”左钰缓步上前,他没有触碰石门,只是伸出手,对着那巨大的沙堆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量瞬间拂过,那堆积了千年的沙砾,便如同被阳光融化的积雪,无声无息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了石门后那条通往更深处的黑暗通道。
穿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却又充满了违和感的绿洲,出现在这死寂的废墟深处。一棵巨大的、却早已枯死的巨树静静地矗立在绿洲中央,扭曲的枝干如同垂死者伸向天空的、绝望的手臂。而在那枯树之下,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如同瓶子般的器物,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呢…「在镇灵的影响下,其身周即使再贫瘠的沙漠也会转化成绿洲…」”婕德看着眼前这片小小的绿洲,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对传说的敬畏。
“咦,你看前面大树下面,那个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什么…镇灵吗!”派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过去一探究竟了。
“小心一点啦,派蒙!我们还没有确认这里的环境是否安全呢!”婕德立刻出声制止,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着斧枪的手又紧了几分。
左钰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发光的瓶子上,而是扫向了绿洲周围的阴影。他平静地说道:“婕德说得对,这里不止我们几个人。”
他的话音刚落,绿洲周围的沙地之下,突然亮起数道赤红色的光芒!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数台造型狰狞、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元能构装体,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缓缓地从沙土中升起,它们那闪烁着红光的独眼,死死地锁定了眼前的入侵者!
“打起点精神,来客人了!”婕德低喝一声,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手中的斧枪舞成一团旋风,迎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台构装体。
“喂,我们才是「客人」吧!”派蒙吐槽了一句,连忙躲到了荧的身后。
荧也拔出长剑,凌厉的剑光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与另一台构装体缠斗在了一起。这些元能构装体异常坚韧,行动模式也诡异莫测,一时间,战斗竟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那棵枯树的后方,地面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一个比其他构装体庞大数倍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大机械——半永恒统辖矩阵,缓缓地从地底升起。它那核心的赤红色光芒,如同恶魔睁开的巨眼,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不好!是大家伙!”婕德惊呼一声,她一斧劈开眼前的构装体,却被那矩阵释放出的能量冲击波震得连连后退。
“交给我吧。”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缓步上前,面对那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能量射线,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一道比烈日还要耀眼的、纯粹的金色光芒在他指尖凝聚,化作一道炽热的圣光射线,瞬间便洞穿了矩阵坚固的外壳,精准地命中了其能量核心!
那不可一世的半永恒统辖矩阵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核心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轰”的一声,彻底瘫痪在地,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废铁。
余下的几台元能构装体,也被左钰随手召唤出的几条幽能多头蛇轻而易举地撕成了碎片。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我们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镇灵之母」吧?”婕德收起武器,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堆废铁,又用一种充满了敬畏与崇拜的目光看向左钰,语气也变得更加恭敬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到了那棵枯树之下。那个发光的瓶子,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柔和光芒。
然而,就在荧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那瓶子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片小小的绿洲,所有的植物,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化作了飞灰。那棵巨大的枯树,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崩塌,化作了一地碎屑。整个洞窟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呜哇…周围的植物…全都枯死了…感觉好不妙!”派蒙惊恐地叫道。
“嗯…当然不妙,那么该怪谁呢?”一个慵懒而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女性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瓶子中传了出来。
“欸?!荧你看,原来这个瓶子会说话的!”派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聒噪的小东西…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长着一个无用却过于活跃的舌头?”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噫——!”派蒙被吓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就是「镇灵之母」吗?”荧皱着眉头,凝视着那个瓶子,沉声问道。
“「镇灵」?呵呵…是的,我是其中之一。「之母」?嗯…如您不嫌弃,我也做过母亲。”那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戏谑,“但是…「镇灵之母」?鄙俗的沙漠住民想要逗我大笑,对吗?唔…我的评价是,滑稽,但不够好笑。差太远啦…”
“我们代表塔尼特部族前来拜见您,”婕德上前一步,按照部族的礼仪,恭敬地说道,“唯望您能施展能力,助我们找寻到娜布·玛莉卡塔的沉眠之处…”
“啊,是沙漠人。”那声音的主人,也就是利露帕尔,似乎对婕德产生了兴趣,“我喜欢这个小姑娘…懂规矩,说话也好玩,惹人发笑。”
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但是…但是呀,请你退下,我只和你的主子说话。”
婕德的身体猛地一僵,她那被眼罩遮蔽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嗯…远方的、不识得的香料气息…沙漠人女奴,会飞的宠物…”利露帕尔仿佛在点评货物一般,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您一定是一位流亡异乡的公主,对不对?”
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左钰抬手拦住了。
左钰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容。他的眼神平静,平静得如同一片冰封的、深不见底的湖泊。他缓步上前,走到那悬浮的瓶子前,声音不大,却像九幽之下的寒冰,清晰地传入了利露帕尔的意识之中。
“收起你那套陈腐的、属于上一个纪元的把戏,瓶子里的东西。”
利露帕尔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敬意的称呼激怒了,她尖声叫道:“放肆!区区凡人,竟敢…”
“闭嘴。”
左钰的声音依旧平淡,但伴随着这两个字,一股无形的、却又磅礴浩瀚到足以令神明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那并非单纯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对的、碾压式的压制!
瓶子中的利露帕尔,她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魂火,在这股威压之下,猛地一缩,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像是被投入了混沌的深渊,周围是无尽的、冰冷的、充满了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猩红色能量。她看到了宇宙的生灭,看到了法则的崩塌与重塑,在那力量的尽头,她仿佛窥见了一个盘踞于万物之上的、不可名状的古老意志!
恐惧!前所未有的、深入灵魂本源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她那被囚禁了千年的、早已变得扭曲而傲慢的心灵。她曾经侍奉过赤王,见识过花神的伟力,感受过大慈树王(在利露帕尔的记忆中已经是小吉祥草王了)的智慧,但那些力量,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相比,渺小得如同萤火与皓月!这不是权能,这是…创世与灭世的本源!
“你……”利露帕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那套所谓的主奴游戏,在你那位愚蠢的君王将自己的王国拖入深渊时,就已经过时了。”左钰的目光冷漠地注视着瓶中那颤抖的魂火,“她们是我的同伴,不是什么奴才,也不是什么宠物。你若再敢用那种肮脏的词汇称呼她们,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永恒遗忘’。”
利露帕尔的魂火惊恐地闪烁着,她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傲慢。她立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谦卑到了极致的语气,急切地说道:“是!是!伟大的…尊敬的阁下!是我失言!是我愚昧!请您原谅我的无知!我再也不敢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荧、派蒙和婕德都愣在了原地。她们虽然感受不到那股针对灵魂的恐怖威压,但她们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瓶子里的魂火,在左钰面前,表现出了近乎于崩溃的恐惧。
“利露帕尔,叫我利露帕尔就好。”那声音变得无比温顺,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利露…帕尔…欸?!你就是那个…书上写的那个…!”婕德回过神来,惊呼出声。她想起了传说中那个将居尔城人王奥尔玛兹全家溺死的凶灵。
“不!那都是误会!是那些愚蠢的凡人对我的污蔑!”利露帕尔急忙辩解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生怕左钰因为这个传说而对她降下神罚。
“那…你为什么会愿意为荧献出「真名」呢?你总得有个理由和目的才对!”婕德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因为…”利露帕尔的魂火闪烁不定,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左钰,连忙说道,“因为我能感受到,这位小姐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高贵纯粹的气息!而能与她同行的您,更是…更是拥有着守护世界、重塑法则的伟大力量!能为你们效劳,是利露帕尔至高无上的荣幸!”
“欸?!虽说荧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啦…”派蒙看着这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瓶子,感觉自己的小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
“现在,重要的是,您准备好了吗?尊敬的荧小姐?”利露帕尔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语气问道,她现在只想尽快与这个小队,尤其是与那个恐怖的男人,建立起联系。
“我觉得婕德说得对!这家伙一看就很不对劲,我们把它丢掉好了…”派蒙依旧有些不放心地小声嘀咕。
婕德也看着荧,眼神中充满了担忧:“荧,我觉得还是…”
荧沉吟了片刻,她虽然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左钰的举动,必然有他的深意。她看向左钰,后者对她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荧下定了决心。她看向婕德,语气坚定地说道:“为了朋友,这点冒险不算什么。”
婕德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可是…呃…!不、没什么…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
“您是一个多么善良又勇敢的人啊。”利露帕尔立刻送上了由衷的赞美。
“那么,尊敬的荧小姐,请您将我捧在耳边,让我将「真名」托付与您…”
“荧…”派蒙和婕德依旧不放心地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荧对着她们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即,她伸出手,将那个冰冷的瓶子,缓缓地捧起,凑到了自己的耳边。
荧将那冰冷的、如同瓶子般的镇灵轻轻捧起,凑到了自己的耳边。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一个无比柔和雅致的、仿佛来自上一个纪元的古老语言,在她耳畔柔声低语。那话语的音节复杂而又充满了奇妙的韵律,如同夜风般难以理解,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记忆深处。然后,话语消散,她的耳廓仅留下一丝冰凉而又略带潮湿的触感,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蝮蛇轻轻吻过。
“这样,契约就成了。”利露帕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从瓶中传出,而是直接在荧的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亲近感,“我将保护您不受沙漠、热风、瘟疫与阴谋的侵害,我将永远将您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我的大人。”
婕德站在一旁,看着荧与那个瓶子之间建立起的、她无法理解的联系,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斥在外的、难以言喻的失落。
“所以,这个瓶子也要在荧身边飘呀飘了吗?”派蒙绕着荧飞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呵呵,很遗憾,是的。”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享受着这种独占的亲近。
“好了,既然拿到镇灵,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快走吧。”婕德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生硬,她转过身,不再看荧和那个碍眼的瓶子,大步向着洞窟深处走去,“荧,我看到后面有一条新的通路。我们走这边!”
她所指的,是刚才那场战斗中,被半永恒统辖矩阵那垂死的挣扎所震塌的一处墙壁,后面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荧刚想跟上,却发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不祥的震动。“这里怎么会……”
“难道是刚才的战斗……”她的话还未说完,婕-德那略带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便从前面传来。
“不知道,不在乎!你还要不要跟我走!”
“婕德怎么突然生气了…”派蒙小声地嘀咕道,她能感觉到婕德语气中那股莫名的火气。
“嗯…没当过母亲的女孩子大抵是这个样子吧。”利露帕-尔的声音在荧的脑海中悠悠响起,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悉一切的慵懒。
“欸——?”派蒙完全没听懂这句充满深意的话。
从刚刚坍塌的缺口离开,继续前进,没走多远,一个焦急的身影便从前方的一条岔路中匆匆跑了出来,差点和他们撞个满怀。
“啊,婕德!还有客人,你们果然在这里!”那人看到婕德,立刻如释重负地叫道,他正是之前在主母帐前通报消息的那个信使。
“「果然」?你在套近乎吗?没看到我们很忙吗?你最好有理由拦下我们!”婕德的语气充满了火药味,她将这一路上积攒的烦躁与失落,尽数发泄在了这个可怜的信使身上。
“啊,呃…不是…那个,我是芭别尔主母派来送信的,”信使被她这副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找你有要紧事,要你…呃,先行一步…回到露营地。”
“这个…那个…你的舌头怎么了?需要我给你裁短一些吗!”婕德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那锐利的眼神让信使几乎要哭出来,“芭别尔主母还说了什么?”
“她要和你单独当面商议…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可太好了!”婕德忽然冷笑一声,她转过头,用一种近乎于挑衅的目光看着荧,“我还要告诉芭别尔主母,我们找到了「镇灵之母」。”
她刻意加重了“镇灵之母”这四个字,那语气中的讽刺意味,让荧的心也微微一沉。
“我可高兴了,她也可高兴了!”婕德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的「大人」也可高兴了,有了个称职的新奴才,对吧,荧?”
荧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沉默地看着婕德,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无奈与一丝歉意。
婕德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荧留下了一个冰冷的背影。
“芭别尔主母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很抱歉没能为您尽职效劳,荧王子,又或者,公主殿下。”
说完这句带着尖刺的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对那早已吓傻的信使喝道:“好了,我们走。带我去见芭别尔主母。”
“好…好的,”信使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带路,还不忘回头对荧和左钰等人补充了一句,“至于部族的客人,你们沿着这条峡谷走,便可以回到塔尼特的露营地了。”
看着婕德那决绝离去的背影,派蒙担忧地飞到荧的身边:“荧…婕德她…”
利露帕尔的魂火在瓶中静静地燃烧着,一言不发。
“怎么了?”荧在脑海中轻声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还真是有趣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不过话说,婕德好大的火气呀…”派蒙依旧在为朋友刚才的态度感到困惑。她绕着荧飞了一圈,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地叫道:“唔…她不会是在…吃一个瓶子的醋吧?”
“你是说以「一个瓶子」做计量单位?哼…有可能。”利露帕尔的回答充满了傲慢,但在感受到左钰那平静的目光扫过时,又立刻补充道,“不管怎么说,是个好孩子。可以信任…虽然,有时候是有点愚蠢。”
“请不要这样说她,她是我的朋友。”荧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婕德只是有点冲动。”左钰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具有说服力,“她失去了父亲,又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努力求生,对她而言,我们是她唯一可以毫无保留信赖的‘家人’。现在突然出现了你,一个来历不明却又与荧建立了亲密联系的存在,她会感到不安和被威胁,是很正常的。”
“您看,所以我越来越喜欢您了,我的大人。”利露帕尔立刻顺着荧的话说道,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荧那份善良的赞美,同时也不忘讨好地将左钰也囊括了进去,“您的仁慈与宽容,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噫…你这家伙这么说就很可怕…”派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肉麻吹捧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人一瓶,踏上了返回营地的路。这条峡谷,便是婕德口中的“大裂口”,两壁如同被巨斧劈开,直上直下,只在头顶留下一线狭窄的天空。
“哈啊…没想到在我睡去的岁月里,这里变化如此之大…”利露帕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中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欸…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呀?”派蒙被勾起了好奇心。
“曾经?”利露帕尔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充满了诗意,“曾经,这里是棕榈成行的河谷,羚羊在长草中成群结队地奔跑。长发涂抹着没药的歌女,肤色如同被阳光亲吻过的蜜糖,她们在蓝宝石般清澈的河面上划着精致的小舟,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整个河谷…”
她的描述,在众人眼前展开了一幅早已失落的、充满了生命与美好的画卷。
“唉…这里曾经还是有莲花的。也曾开满了我的女主人最爱的花…”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但世道的定性是衰退,万物都将走向腐朽与终结,也难怪会变成如今这副破落的模样。”
“哦…明明是个瓶子,但是却懂很多呢!”派蒙由衷地赞叹道。
左钰缓步走在沙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这片土地残留的记忆。他能感觉到,利露帕尔所言非虚,这片土地之下,依旧埋藏着属于那个黄金时代的、微弱的地脉搏动。只是那搏动,早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所覆盖。赤王的疯狂,天空的惩罚,以及那场席卷了整个国度的禁忌知识的瘟疫,将一切都彻底埋葬了。
“等等,我的大人。”利露帕尔的声音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前方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哇啊…那我们还要从这里通过吗…?”派蒙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条峡谷是返回营地的必经之路,根本无从绕开。
“没关系,我们还是需要从这条通路回去。”利露帕尔的声音冷静了下来。
“前方很危险吗?”荧握住了剑柄,沉声问道。
“你察觉到了什么?”左钰的目光扫向前方那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拐角,眼眸深处,有微不可查的奥术符文一闪而逝。
“如果是我的大人您的话,一定也会察觉到前方那几股不加掩饰的恶意…他们身上带着劣质香料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像一群饥饿的秃鹫,正躲在岩石后面,等待着猎物上门。”利露-帕尔迅速地分析道,“但假如能够找出是何人想要伏击我们,或许能够反客为主,反制他们。”
“前面或许很危险,但我的大人,您毕竟是我所托付命运的主人…我会陪伴您,一同应付前方的凶险。”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决绝。
“你放心好啦,荧可是很厉害的,”派蒙从荧的身后探出小脑袋,为朋友打气,“而且,不管面对怎样的危险,她还有我呢!对吧?”
“瞧,我说什么来着?做好准备,我的大人。”利露帕尔轻笑一声。
“荧,交给我吧。”左钰上前一步,挡在了荧和派蒙的身前,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那处空无一人的拐角说道,“几位朋友,躲在石头后面吹风,不嫌太热了吗?不如出来聊聊?”
拐角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喂,你们…你们是婕德的朋友吗!”派蒙壮着胆子,朝着那边大声喊道。
依旧是沉默。
“唔哇,别吓我呀…怎么他们都不搭话…”派蒙被这诡异的寂静弄得心里发毛。
“我的大人,既然如此,请别忘了留一个活口…”利露帕尔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残酷,“只要知道那家伙往哪里跑,我们就可以寻到他的同党与眷属,一劳永逸地捣毁他的巢穴。”
“不必那么麻烦。”左钰摇了摇头。
他抬起右手,对着那处拐角,轻轻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却又沉重如山的领域瞬间笼罩了那片区域。只见那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如同水面泛起涟漪般,数道粗大的、由纯粹的暗影能量构成的触须猛地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个刚刚准备发动突袭的镀金旅团成员死死地缠绕、捆绑了起来!
那些壮硕的沙漠战士,在这些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触须面前,脆弱得如同婴儿,他们手中的武器被轻易缴械,身体被高高举起,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看似虚幻、实则坚不可摧的束缚。
“那么,是谁派你们来的?”左钰缓步上前,平静地看着那个被触须捆得最紧的、看似是头领的鸦喙戟手。
那戟手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魔神般从容的男人,身体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说吗?”左钰微微一笑,他身旁的空间一阵扭曲,一头比圣骸赤鹫还要狰狞、还要巨大的三头火焰多头蛇凭空出现,三个巨大的蛇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炽热的火焰在它们口中汇聚,对准了被束缚的几人。
“我说!我说!是…是阿菲娅支族!他们雇我们在这里劫掠过往的商队和冒险家!”那头领终于崩溃了,尖声叫喊起来。
“很好。”左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那巨大的多头蛇和暗影触须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几个镀金旅团成员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向着峡谷深处逃去,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就是这样,跑呀!跑啊!狗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利露帕尔发出一阵畅快而又尖利的笑声,“我们也追上他!找到他的营地!”
“咿…你冷静下啦!好吓人的!”派蒙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前面的气息…唔,是张开陷阱候君入瓮的蚁蛳呢。那些逃跑的家伙,正向着他们的大本营跑去。”利露帕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呜呼,如果我拥有千年前的全部精魄,不消瞬间就能为您扫清前路…”
“荧,你看!那些坏家伙留下了脚印呢!”派蒙眼尖地发现了沙地上那串凌乱的脚印。
“哼…他们走进了水里,看起来是想要洗去身上可疑的气味…”利露帕尔不屑地说道,“幼稚的把戏。”
“我们顺着脚印、逆着水流追上去吧,他们总有上岸的时候!”派蒙提议道。
左钰却摇了摇头,他伸出手,一团柔和的圣光在他掌心凝聚,化作一只散发着微光的蝴蝶,翩翩起舞,随即向着上游飞去。“跟着它走。”
圣光蝴蝶轻盈地飞舞着,巧妙地绕过所有障碍,精准地将他们引到了一处隐蔽的营地前。
“他应该藏进这里了,我们去好好「询问」一下这些人吧!”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然而,还不等荧拔剑,左钰只是抬了抬眼皮。营地中的几个镀金旅团成员,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随即双眼一翻,齐刷刷地昏倒在地。
“好了,现在可以安心调查了。”左钰轻描淡写地说道。
荧和派蒙已经对他的神奇手段见怪不怪,立刻便开始在营地里翻找起来。很快,派蒙便从一个皮箱里,翻出了一张用兽皮制成的货物收据。
“欸,荧,你看这个!”
荧接过收据,只见上面用一种粗犷的字体写着:「…在此立据,为此次伏击劫掠提供所需全部物资支持。为彰友谊,后续谢礼将由专人安排驮兽商队发出…」
而在收据的末尾,那落款的印记,让荧和派蒙都愣住了。
「…塔尼特部族特此向阿菲娅支族致敬,祝你们平安顺遂,香料满仓。」
“欸,等等!塔尼特部族…”派蒙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婕德的部族…”荧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也就是说,唔…这里的坏家伙是他们雇的?”派蒙感觉自己的小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沙漠人也开始学会使用书面字据了吗?哼…看来我这次睡醒,还是能看到一点新东西的。”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充满了嘲弄。
“可是,他们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呀…”派蒙依旧想不明白。
“谁知道,总之这些人是敌人就对了。”
“哼…既然找到了一份字据,其他营地里面应该还有更多线索。”利露帕尔提议道。
“你怎么就知道其他营地里一定会有线索呢?”派蒙不解地问。
“蟾蜍不会每次只产一颗卵,阴湿的地方,蜈蚣毒蝎也抱团而生。阴谋家,也总是喜欢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利露帕尔用她那特有的、充满了古老智慧的腔调解释道。
“唔…你的比喻有点瘆人啦…”
“总之,我们不需要再留活口了。”左钰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昏迷不醒的镀金旅团成员,平静地说道。他屈指一弹,几道微不可查的奥术能量没入那些人的体内,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他们关于今天的所有记忆。“继续向下一个营地前进吧。”
在圣光蝴蝶的指引下,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另一处更加隐蔽的营地。如法炮制地解决了守卫后,他们在营地里,发现了更多的证据。一张张字据,一封封信件,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塔尼特部族,正在有计划地雇佣其他沙漠支族,清扫这片峡谷中的所有“障碍”,包括过往的商队、落单的冒险家,以及…任何可能窥探到他们秘密的外来者。而他们这一次深入遗迹,似乎也并非巧合,更像是这场巨大阴谋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