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政治攻势,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九州岛。
熊本城,天守阁。
气氛凝重如铁。肥后国主细川光尚,面色惨白地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下方争吵不休的家臣们。就在半个时辰前,大明皇太子的正使,在羽林卫的护卫下,进入了这座“不落之城”,带来了那份夹杂着蜜糖与剧毒的最后通牒。
“投降?这是对武士道最大的侮辱!”一名须发皆白、身上还带着旧伤疤的老年家老,激动地拍着地板,“我细川家,乃是关原合战的功臣,深受幕府将军信赖!岂能向一群异国蛮夷摇尾乞怜!主公,请下令吧!我愿率领家中子弟,为本家死战到底!”
“死战?”另一名较为年轻、主管财政的家臣冷笑一声,“拿什么去战?岛津家四万精锐,一日而没!九州十万联军,在川内平原被屠戮殆尽!你我城中虽有五万之众,但面对城外那些如同鬼神般的铁骑,又能坚守几日?更何况,我们的援军呢?”
他看向细川光尚,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主公,黑田家、锅岛家、立花家的援军,至今按兵不动!他们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我们与明军拼光了实力,再来分食我肥后国的土地!”
“住口!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争吵声愈发激烈,整个天守阁,分裂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主战派,高喊着武士的荣耀与忠诚;而主和派,则绝望地陈述着冰冷的现实。
细川光尚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争吵,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但他也知道,无论选择哪一条路,细川家数百年的基业,都可能毁于一旦。
“够了!”他终于发出了一声疲惫的怒吼。
他看着那名明国使者离去时,留下的那份盖着东宫大印的国书,声音沙哑地说道:“再……再等三日。三日之内,若援军不到……我便……”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
与此同时,在九州北部的筑前国,福冈城。
大名黑田忠之,正秘密接见一位伪装成高僧的明国密使。
“黑田大人,”那密使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充满了诱惑力,“我家太子殿下说了,他此来,只为惩戒不臣之邦。岛津家,助纣为虐,已然族灭。细川家,负隅顽抗,也必将步其后尘。”
“殿下还说,黑田家乃是九州智者,素来与我大明交好。若此次能‘静观其变’,待我大军平定肥后,殿下愿做主,将肥后国最富庶的八代平原,划归黑田家所有,以彰大人高义。”
黑田忠之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
八代平原!那是整个九州最肥沃的产粮区!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作为德川幕府册封的大名,他有义务响应号召,出兵救援熊本。但川内平原那场如同神话般的战役,早已将所有九州大名的胆气都打寒了。十万大军,一日而没!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更何况,明国太子开出的价码,是如此的诱人。
“大师……”他放下茶碗,试探着问道,“我如何能信,太子殿下会信守承诺?”
那密使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盖着东宫大印的密约。
“殿下说了,白纸黑字,以我大明国运为誓。”
同样的场景,在九州各处的大名府邸中,悄然上演。贪婪与恐惧,如同两头猛兽,疯狂地撕咬着这些地方霸主的心。他们与细川家之间,本就充满了各种或明或暗的竞争与仇怨。如今,一个可以兵不血刃地扩张领地、又能避免与那支无敌明军正面为敌的机会,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一支支本该星夜兼程、驰援熊本的军队,不约而同地,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报——!主公!粮草不济,大军难以开拔!” “报——!主公!军中突发‘恶疾’,数百人上吐下泻,无法行军!” “报——!主公!前方桥梁‘意外’断裂,大军受阻!”
肥后国苦苦等待的援军,迟迟不到。熊本城,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岛。
……
明军大营,中军帐。
李定国将各地密探传回的情报,一一汇总,呈报给太子。
“殿下,成了。”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钦佩,“九州诸大名,皆已心生动摇,各自寻找借口,拖延出兵。熊本城,已是瓮中之鳖。”
“还不够。”太子朱慈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他的手指,点在了熊本城东面,那片连绵不绝的阿苏山区。
“城中五万守军,之所以还有底气坚守,是因为他们还有一条后路。”李定国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用长杆指向了那片山区,“不错。根据情报,细川家在城中粮草耗尽之前,仍可通过这条秘密的山路,从其东部的领地,获得少量的补给。这条路,由他们最忠心、也最熟悉地形的山地武士把守。只要这条补给线还在,他们的抵抗意志,就不会彻底崩溃。”
“这条路,地形太过复杂,山川纵横,我军大规模的斥候部队和骑兵,都难以进入。”李定国皱起了眉头,“我们需要一支规模不大,但足够精干、悍勇,并且熟悉山地作战的小部队,深入敌后,像一把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断这条‘血管’。”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帐内一众气势逼人的伯爵、子爵,落在了大帐最末尾,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只是在默默倾听的身影上。
“殿下,”李定国缓缓开口,“臣想起了一份战报。川内平原之战,有一人,能于危难之际,聚拢残兵,以尸为墙,死战不退。不久前,此人又以不足百人之力,在山林之中,智剿上百浪人。”
“臣以为,此人,可当此任。”
帐内所有高级将领的目光,都顺着李定国的视线,聚焦到了那个卑微的角落。
张铁山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他没想到,在这种决定战局走向的最高军议上,李定国指挥使,竟然会提到自己!
太子朱慈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当然记得那个被他亲手册封的男爵。李定国送来的那份关于张铁山的详细报告,他看得比谁都仔细。
他要的,不仅仅是能冲锋陷阵的猛将,更需要这种能在绝境中,用脑子打仗的将才。
“张铁山。”太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响起。
“臣……臣在!”张铁山一个激灵,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抬起头来。”
张铁山抬起头,迎上了太子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孤命你,即刻率领你的军队,深入敌后,找到并彻底摧毁熊本城的最后一条补给线。”
这个命令,让帐内所有人都为之侧目。让一个刚刚晋升的、手下不足百人的小男爵,去执行如此九死一生的关键任务?
这既是对张铁山的考验,也是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懂的、公开的提拔!太子殿下在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宣告:在他的军中,战功与能力,永远凌驾于出身和门第之上!
顾炎武等新附将领,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铁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他们想起了自己当初,也是凭借着战功,才获得了如今的地位。
“此去,山高路险,敌踪难测。”太子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孤不问你过程,只看结果。十日之内,孤要看到,熊本城后山,燃起冲天大火!”
“这,不是一次试探,男爵。”太子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张铁山的心上,“这是孤给你的,又一次机会。”
张铁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恐惧、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被赋予重任的、前所未有的激动与豪情!
他猛地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
“臣,张铁山,领命!”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颤抖,只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决死般的坚定,“臣若不能完成任务,愿将项上人头,悬于熊本城头!”
当晚,张铁山回到了他那座位于大营边缘的、简陋的营地。
他看着自己那面在夜风中飘扬的“雪山樱花”旗,又看了看旗下,那些正好奇地望着他的、由几十名大明老兵和几十名倭国乡勇组成的“杂牌军”。
他知道,他将要带领着这支看起来如同笑话般的队伍,去执行整个东征战役开始以来,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任务。
藤原雪子,也从李定国的传令官那里,得知了任务的内容。她看着张铁山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的脸,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
“大人……您,有把握吗?”
张铁山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充满了忧虑的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没把握。”他坦诚地说道,“但太子殿下给了咱这个机会,咱就得把命豁出去,给接住了。”
“这,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