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胡琏被那无形的气势迫得连连后退,冷汗涔涔而下。
“至于读什么书?”
陆川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如同炸雷在图书馆内轰鸣,“只要这书中的道理,能助我学子明志,能助我将士杀敌,能助我民族走向那‘老者安,病者愈,法护民,民富国自强’之盛世!别说是一本书,就是刀山火海取来的真经,我陆川也敢把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砰!”
陆川抓起胡琏刚才翻阅的那本《论持久战》,狠狠摔在旁边的阅览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心脏一缩!
“传令!”
陆川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不容置疑,“温军大图书馆,即日起,增设‘民族复兴文库’专区!
凡有益于启迪民智、砥砺精神、鼓舞抗战、探索强国富民之道之中外典籍,无论新旧,无论流派,皆可入藏!
供全体教官学员自由借阅研习!此令,即刻执行!”
“是!”
陈铮、柳如晦以及所有在场的教官学员,下意识地挺直身躯,齐声应诺,声音洪亮,竟压过了窗外的暴雨!
胡琏和他带来的巡视组成员,脸色惨白如纸,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风暴席卷过的木偶。
陆川那番雷霆万钧的宣言和最后那道命令,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们脸上,也彻底撕碎了他们此行“整肃思想”的企图。
陆川看也没看面如死灰的胡琏,冰冷的目光扫过阅览区,最终落在脸色依旧激动却已挺直腰板的周振华身上,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振华!”
“到!”
周振华一个激灵,大声应道。
“明日早操后,到我办公室。把你昨日辩论时说的‘内耗资敌’四个字,还有你心中所想的那‘老者安,病者愈,法护民,民富国自强’的道理,写成文章,拿给我看!”
“是!司令!”
周振华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芒,用力敬礼。
陆川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图书馆。
军靴踏过积水的地面,溅起冰冷的水花。
周卫国等人紧随其后,留下阅览区内一片死寂和巡视组一行人难堪到极点的沉默。
窗外的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温军大的砖石,也冲刷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
图书馆内,那本被摔在桌上的《论持久战》静静躺着,封面朴素,却仿佛散发着不屈的光芒。
而那面由敌人炮管铸成的旗杆基座,在灯光下沉默伫立,如同一个铁铸的誓言——砺剑东南,不为私争,只为那风雨飘摇的神州大地,终有一日能迎来陆川口中那四句话所描绘的朗朗乾坤。
瓯江口的暴雨终于显出疲态,由倾盆之势转为连绵的雨丝,如同天幕垂下的灰色纱帘,笼罩着波涛汹涌的江面。
温军大图书馆内的硝烟尚未散尽,那本被陆川摔在桌上的《论持久战》如同一个沉默的图腾,而巡视组一行人难堪的离场背影,更给这所学府增添了几分凝重。
周先生站在临江的“听涛阁”回廊下,望着雨幕中朦胧的江景,方才图书馆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与陆川那番石破天惊的宣言,似乎已随风雨飘来。
他脸上看不出波澜,唯有眼底深处,那抹对陆川“十六字真言”的激赏与共鸣,愈发深沉。
陆川的身影穿过雨幕,大步走来,军大衣的下摆被雨水打湿,肩章上的将星在灰暗天色下依旧冷硬。
他脸上图书馆内那雷霆般的怒色已收敛,唯余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风雨如晦,让先生久候了。”陆川声音沉稳,听不出方才的激荡。
“将军雷厉风行,荡涤浊气,令人神清气爽。”
周先生转身,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目光坦诚,“方才那‘老者安,病者愈,法护民,民富国自强’之宏愿,言犹在耳,如洪钟大吕,震铄古今。周某心潮起伏,有一问,不吐不快。”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陆川双眼,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将军胸怀此等再造乾坤之志,手握强兵,坐镇东南。他日倭寇败亡,山河光复……将军可曾想过,凭此十六字真言,登高一呼,聚拢人心,问鼎那……九五之位?”
问鼎九五!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无声的惊雷,骤然劈开连绵的雨幕,狠狠砸在回廊之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雨丝仿佛都停滞在空中。
周卫国等卫兵虽在远处,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手悄然按上枪柄。
周先生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陆川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
陆川的身形,在听到这四个字的刹那,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野心的火光,只有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
他望向周先生,眼神深邃如这雨中的瓯江,望不见底。
“九五之位?”
陆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仿佛在咀嚼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词。
他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悲凉的弧度。
“先生可知,长沙城下,一日阵亡几何?南岭隘口,一丈之地需填几多忠骨?”
他的目光越过周先生,投向那雨雾迷蒙的江面,仿佛看到了尸骸枕藉的战场。
“我陆川,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止一次。袍泽弟兄的血,流得太多了……多到浸透了我这身军装,多到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见过太多抱着炸药包冲向敌阵的兄弟,他们最后喊的是什么?是‘保家卫国’!是‘杀鬼子’!
他们盼的,是家里的爹娘有口饭吃,是受伤的兄弟能有药治,是打完仗回去,能过个太平日子!没有一个人,是喊着让我陆川去坐龙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