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钱是不可能不给钱的,这辈子不可能不给钱。
余幼嘉唯(嚣)唯(张)诺(跋)诺(扈)的敲了宛如老母鸡护崽子似护梨子的小崽子头顶一下,而后方才道:
“我刚刚被鬼附身了,说的糊涂话。”
“不必担心这一车梨子吃不完,我本也没准备只让一家子吃。”
“你们只管足称卖给我便是.....对了,你们能送到我那儿去吗?”
余幼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路途远近,随后斟酌着说了个相对合理的数目:
“给你们加三十文的路费,送到城外去。”
这回,换果娃傻眼了:
“你,你当真要买?”
余幼嘉向来不喜欢废话,只掏出约摸半两的一角碎银拍到果娃手里,言简意赅的问:
“定金,送不送?”
一老一少这回可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大悲大喜’,果娃乐颠颠的反复将这一小块碎银咬了又咬看了又看,这才喜滋滋的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走!阿爷!咱们走!”
爷孙俩进城原本就是为了将果子卖钱,往常卖其他果子时遇见要送货却不付一分钱的主顾也不是没有的事儿,此时得了银钱跑腿,自然更加卖力。
三人一路穿过街市,余幼嘉没有推车,脚程自然更快,总会抢先一步东瞧西看,倒也给她买到了不少东西。
她将零零散散的东西背在自己的身上,实在难拿的东西便安置在爷孙俩板车的一角。
果娃倒是对帮推东西没什么意见,只是话着实是多了一些:
“阿姐,你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提个篮子出门?”
“阿姐,你家到底在哪里?”
“阿姐,你要这么大一口锅做什么?”
......
余幼嘉正在努力回想自己还需要购入什么东西,听到果娃一连串的发问,随口道:
“那自然是有妙用的。”
“你多大,难道没读过书,不曾听先生们说的志异故事?”
“传闻乡间村道总有一只小狗,背负一口大锅到处游走,等有人贪心,起邪念上前想要从狗身上取走大锅,那狗便张开嘴巴,嗷的一声,将人吞入腹中,那人便直接会进阴曹地府......”
果娃目瞪口呆的盯着余幼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努力的从牙缝中挤出字来:
“这,这哪里是我这个年纪该,该听的故事......”
“这故事,是,是真的吗?那若是没有邪念,只是想要帮狗拿掉压着狗的锅......”
余幼嘉微微弯眼:
“若是没有邪念,心思单纯的人来,小狗就会问他:‘...你要这么大一口锅做什么?’”
果娃:“.......”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分明是他刚刚讲的话吧!
既很想生气这位阿姐说他是小狗,又莫名感觉阿姐是说他没邪念怎么办?
这阿姐怎么开口从来都是让人接不上话的话!
沉默。
无边无际的沉默。
果娃果断闭上了嘴巴,跑到了乐呵呵的阿爷身边,帮忙推车去了。
余幼嘉终于得以空闲,慢腾腾的走在归家的路途之中。
三人的步子都不算快,于是到草屋时,日头已然西斜三分。
草屋院里只有两个正在修补木桌的人,余幼嘉没有理会她们,只是仔细用新买的大秤秤了梨的斤数,又用放在铜板补足了尾款,交给了对方:
“一车梨子一共是六十斤,按照你们原先在市上卖的价,便是四百八十文,加三十文的路费,一共五百一十文。”
“银角有半两,这里是六十文,你们收好。”
这话都令机灵的果娃懵了,一脸茫然的问道:
“五百一十文,银角顶五百文,阿姐你该给咱们十文才对,怎的给六十文?”
“你莫不是真的变小狗了?”
好小子,还惦记着这事儿呢。
余幼嘉眉眼一跳,没有回话:
“五十文算是定钱,刚刚路上听你们说起过,你们家往城里去,也是要经过这一带的,若是下次有果子,一定先来咱们这儿。”
“往后只要不是太差的东西,我都能吃下,届时你们也能少走些进城的路,也能少花些买卖东西等候的时间,只要你们不糊弄我,往后只要你们来,我这里的价一定出的比外头的价高些。”
这话便是有意思长期合作的意思了。
可干瘦老汉与果娃左看看右看看,看着余幼嘉背后四面兜风的草屋,左右都不像是能吃下那么多东西的大户,一时间既想应,又有些不敢应。
余幼嘉哪里不清楚对方的犹豫,稳声道:
“做生意,只要对方能掏出钱,钱货又能两讫,何必管主顾家中如何?”
“我今日难道有短过你们什么钱财不成?”
“况且此处又是你们进城的路,你们收我五十文,只要你们来时喊我一声,好教我先一步买,难道也不成?”
这话说的是难得的坦荡,也没什么阴阳怪气。
一时间就令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瘦老汉咳了两声:
“既收了定金,往后是一定来的。”
“我住在这边山头里,那座山只有三家果农,不过旁边两座山也都知道我,你若是怕定金没了,也只管记下我的大名,同他们问起‘李老四’这个名字,旁人便会为你指路到我家中。”
余幼嘉微微颔首,瞧着果娃喊道:
“李果娃?”
果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惦记着这姐姐说话难接,到底没吭声。
余幼嘉会心一笑:
“那便多谢老丈。”
一老一少交代完,终于是踏着斜阳走了。
可余幼嘉身后原先在院中缝补木桌,一直瞧着外头动静的两人中,却有一人突然敲敲打打起来。
周氏穿着从前的窄袖交领短衫,下着及踝褶裙,腰间系靛蓝围裳,内穿素色合裆长裤,发髻覆青布巾,整个人光彩照人到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干活的人。
她一边用不知哪里来的竹条敲打木桌面,一边操持着一口尖尖细细的嗓音,阴阳怪气道:
“从前可瞧不出是个厉害人呐,幼嘉。”
“听说你和二房的人打了赌,要掌家了?”
“怎的,掌家便可以不干活了?今日一家子可都在忙活呢,你出去躲懒了一日,舒不舒服?”
“不对,娘都忘了,大伙儿说是你有法子挣钱是吧?让娘来瞧瞧......哟!莫不是你赚钱的法子,就是带了一堆全是疤的烂青梨回来给咱们充饥罢?!”
周氏对余幼嘉的厌恶与恨意恍若天成,若是没有记错,自她记事开始,便有无数这样的言语切肤而刺。
从前的余幼嘉听到这些话,多半会崩溃大哭,从而据理力争,吵上一架。
但,如今的余幼嘉,早已不是从前的余幼嘉。
是以,余幼嘉只抖了抖眼皮,好似没瞧见周氏似的,张口喊道:
“二婶,在屋子里吗?”
“出来帮我个忙......你来扇周氏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