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十分突兀。
谁都没有想到,原先还被老妇人说过‘死的不能再死’的小孙子,竟几息之内,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群中反应不过来的人甚多,原先吵嚷的四下,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直到一声孩童吃痛的哭声惊扰,那被夺去了孙儿的老妇人才尖声喊道:
“你是哪里来的贱皮子,居然敢抢我的孙儿!”
“对我们这样的老弱动手,你也不怕下阴曹地府之后烹油锅——”
那老妇人心里慌的厉害,生怕栽赃的事没法子弄好,拿不到说好的银钱,狠了狠心,几步靠近余幼嘉就想将人扑倒。
余幼嘉早有准备,余光一扫,甚至都没再动手,那老妇人就因扑了个空而重重跌到了地上。
老妇人倒也确实有几分泼辣,眼见没扑到人,立马蜷缩在一起,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又想博人同情:
“来人呐,来人呐——”
“这小贱蹄子对老人家动手了——当真是没天理啊——”
许是因为怕得不到银钱,老妇人这回哭的十分卖力。
可先是瞧见余幼嘉的身手,又是瞧见那‘死人复活’,看明白其中有些蹊跷。
这一下围观的众人竟都没再开口,有少数几个心软,也只是欲言又止,没有出声。
余幼嘉掏了掏耳朵,没有理会这头的情况,而是转头看向珍果坊牌匾之下站着,连笑容都还僵在脸上忘记收起的蒋掌柜,吐字道:
“到你了。”
蒋掌柜早在刚刚那本该‘死去’孩子被揪出来的时候便愣住了,此时更是难以明白这三字到底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想出声呵斥,可刚刚张口,回应他的,便是脚下几下轻点之后的又一记扫堂腿。
只一瞬,天地倒悬。
蒋掌柜只觉自己双脚离地,而后,便是头上,身上,脚上,阵阵剧痛席卷而来——
那比他还小一个头的小娘子,竟是直接将他扫下了台阶!!!
余幼嘉捏了捏自己甚至都没来的及用上的拳头,一时间颇有些遗憾。
但,她也没丝毫犹豫,越过了挡路的蒋掌柜,当着众人的面,径直一脚踹开了珍果坊的后堂。
这珍果坊的地段比余家铺面的地段差一些,大小也远不及。
不过城中街道上大多都是一样的布局,外头作铺面,后院则是住人的地界,珍果坊自然也不例外。
余幼嘉这一脚,几乎就是踹进了人家的屋里,而屋门一开,便有一股湿冷的恶臭弥散而出。
莫说是靠的最近的余幼嘉被熏了眼睛,连大着胆子跟在后头的几个看客也是纷纷捂住了口鼻:
“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
“是不是上次流民劫掠时留下的血肉没清走?”
“呼,吓我一跳,还以为是烂果呢,原来只是尸体......”
......
你一言我一语之中,五郎颤抖着肩膀,死死捏住了拳头。
余幼嘉掏了块帕子捂脸,一马当先进了内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从内里拽出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竹筐来。
竹筐下淅淅沥沥,正在渗水,过到何处,便留下一道夹带冰碴的水痕。
余幼嘉将竹筐拖拽到门口,正巧对上刚刚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蒋掌柜。
蒋掌柜自然看清了熟悉的竹筐,他整个人痛的厉害,却也因旁人扫射的视线而恼怒的厉害,他面皮直抖,抑制不住的冲着余幼嘉大吼:
“你这小娘皮到底要干什么!”
“你竟敢闯入别人家,你肯定是匪盗,是流民,我要去报官,无论你怎么解释,你都得被乱棍打死,你,你肯定得死——”
有喊这几句话的功夫,余幼嘉早就已经将竹筐拖到了珍果坊前,她一个抬脚,竹筐便被她踹倒,内里的东西顿时沿着台阶层层滚了下去,倾倒一片。
而台阶之上,则是余幼嘉那居高临下的眼神:
“我怎么解释不用你管,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这里的烂果吧。”
烂果的恶臭袭人。
原先被突兀情况震慑的看客们终于回神,又发出了一声哄闹。
原因无他,这回,每个人都瞧得仔细——
那竹筐里,分明半筐雪,半筐桃.....不,烂桃!
烂桃被积雪覆盖。
上面桃皮早已破损,果肉更是遍布虫洞,不时还有几个吃的肥硕无比的胖果虫探头探脑的从虫眼里钻出,从内里卷出几团稀烂的汁水与黑色糊状物。
整筐烂桃,情况真可谓是‘凄惨无比’,可到底是被存储在雪中,有被一定的保鲜,挑挑拣拣,一个桃竟也能切出几块好肉。
而仔细瞧的话,那能被切出来的好肉大小,大概就和珍果坊所卖果盒里的桃块糖水罐头一样差不多大.......
无需言语,众人这下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不合时宜的多了几声骤然翻涌的呕吐声。
那几声呕声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蒋掌柜本就色厉内荏,此时脸上更是一阵青红交加,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不说话,那几个原先实打实掏了银钱买果盒的几个人却是忍不住了,高声喝问道:
“蒋掌柜,你说别人的果盒是烂果做的,你的东西,怎么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老婆娘原先说嘉实山房害她孙儿,可她孙儿压根就没死,那事儿肯定是假的,可你又怎么在这老婆娘出现之前就知道有烂果毒果......该不会人就是你找来的吧!”
“咱们这果盒里的东西,难道全是用这种烂果做的?”
“肯定是!不然他怎么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特娘的龟孙,亏我还觉得你先前便宜卖果酱,没准是打算改头换面,赎一点儿从前开药铺时害人的罪,你居然,居然——呕!”
......
名声的累积需要许久,可崩塌,却只需要一时。
原先还指责嘉实山房的看客们,此时不忿的围住蒋掌柜,又开始对换了个人恶语相向。
蒋掌柜被一堆人劈头盖脸的围着骂,脸上的神情更似染缸一般,满脑子都是——
完了,完了。
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小娘皮,竟完全不按规矩走,不仅动手,还三两下就将他内院里面的烂果翻找了出来......
他今日为污蔑嘉实山房,还引了许多人过来,这么多人,若是都知道他用的是烂果,往后...
往后,只怕再没了生意!
不,不行!
一片混沌之中,蒋掌柜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开口想为自己‘争辩’出一条活路:
“这,这不是烂果!”
“这是我...我找亲戚,买的另外一种桃种,本就是长成这样的!”
“那桃子的皮本就容易掉,用冰镇冷之后,会更加香甜,至于虫...”
蒋掌柜越说越有信心,竟是连自己都先信了:
“至于虫子,那就更简单了。”
“谁家吃果子时没见过几个果虫?那恰恰说明我家的果子甜,好吃,所以才能引来这么多的虫子!”
众人被蒋掌柜的诡辩震的目瞪口呆,余幼嘉却只是扬了扬眉,取出随身携带的切药刀,从满地将化未化的冰中,挑起一个‘千疮百孔’的桃子,递到了蒋掌柜面前:
“你先尝尝,我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