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马清又将脸凑到门缝，突然门被推开，他一个垫步往后退了一段才没有被门打到鼻子。
方勇一个箭步跨了进来。
他进来后返身将门合上：“阿清，你老实告诉我，关西军进城的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方队，你是我的长官，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方勇垂着头叹口气：“元康元年到现在十二年，洛阳城就没有太平过，已经死了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四个王爷了。我感觉，这次可能轮到长沙王了。”他抬头看着马清，那神情就像一个病人想从医生这里得到指点一样，“你是文化人，都说文化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管怎么样，总比我这粗人看得明白吧。”
“方队，我感觉长沙王恐怕凶多吉少。”
“那阿琦怎么办？”方勇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先不要急，我倒是可以去祖大人府上看看，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你快去。”方勇上前来，一手拉着马清的手臂，一手将他往外推。
“你看，你这样就是我担心的，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马清挣脱着低声道。
“你就当帮我，就打听一下阿琦的消息。”
“方队，你先不要着急。你想想，西明门是被广大人打开的，你觉得他是听谁的命令？”
方勇瞪着眼睛：“广大人是曲将，当然听部曲督大人的。”
“如果都这么顺畅的一级一级听命，那大家都听长沙王的。”
“你的意思，部曲督大人没有下开城的命令？”
“我也不知道。”马清凑近方勇低声道，“你觉得，打开西明门的事情，申屯，万队事先知不知道？”
“这我怎么知道？”话一出，方勇瞪大的眼睛又蹙了起来，“慢着，当时听广大人喊了一声老王爷的人，那当然是指申屯了。申屯知道。”方勇伸出手指指点着马清，好像马清是申翼似的，突然又放下手，“老王爷又是谁？”
“申屯要保证能顺利打开城门，他事先能不联络一些信得过的人？我们这个屯有两个中队，从两个都伯，四个什长，八个伍长，到四十名士兵，有没有人事先知道？”
方勇吞了一口口水，抹了一下胡茬，转身从门缝往外看。
马清也走了过来，从门缝看出去。
蒋宽抄着手。贡玉一只脚踩在一块磨刀石上。李如一只手比划着…
“所以，我去祖大人府上的事情，不能让他们任何人知道。”马清道。
方勇转过头来，一脸严肃，郑重点了点头。
“你让他们都回去睡觉，我偷偷出去。我这里，在我回来前也不许人进来。”
方勇低沉着声音：“放心，这事只你知我知。”他一手把着门又问，“还有什么？”
“等我回来。”
方勇开了门走了出去。
“吵什么，都回去睡觉，阿信，回洞里去；蒋宽你也回，袁通，贡玉，你，熊易，就你声音最大，回去，都回去。唉，安平，别弄马了，赶紧睡觉。”
马清披上皮甲，带上头盔，将那口刀缠在腰上。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又是几声关门声，外面的声音平息了。
“啪啪”方勇轻轻拍门，“阿清，出来吧。”
马清一脚跨出了门。
方勇什队的五个藏兵洞前已经空空如也。
士兵们大多都回去补觉了，左右延绵九里的城墙根下显得冷清不少，若不是各个城门口出现的大批军队，这蒙蒙亮的清早就和平日无异。
被安平拉出马厩，绑在户外马桩上的大鼻孔和那匹蒙古马一边吃草料，一边打闹。大鼻孔戏谑地从马槽中拖了一把蒙古马的食物，两个鼻孔一张一合。蒙古马打着响鼻，用那只大脑袋去撞大鼻孔的脖子。
看着马清出来，大鼻孔不理睬蒙古马的大脑袋，昂着头就要嘶鸣。马清忙将食指放在嘴边朝大鼻孔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大鼻孔又低下头，咀嚼起了马槽里的干草。
马清朝朝方勇点了点头，沿着城墙往北跑去。
西明门的城内，沿着那条东西御道竖起了不少帐篷。帐篷之间满是灶坑，升起浓浓炊烟。
从帐篷看，进入西明门的关西兵看起来有五千人的样子，有厢车有马匹，御道两旁的房舍紧闭。这些关西兵行动有序，似乎还守规矩。
御道上有几支巡逻队，这些巡逻队身穿绛色深衣，长官背后都插着黄色腰旗。他们都是洛阳城内的中军士兵，应该直属长沙王。
马清一路朝永和里而来，街道上经常看着躺着的饿殍，两旁所有民居店铺都关着门。路上经过两个丁字路口，两个十字路口，驻守的都是穿着杂色服装的关西军。看来城内的关键地方，都是关西军在驻守。
进了永和里，马清感受到的却依然是香风阵阵。
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提着鸟笼子，鼓着嘴冲着笼子里的鸟发出和鸟一模一样的声音。好像他就是鸟一样。
一个穿着丝绸杂裙，腰上带着一根长飘带的三十来岁，梳着十字发髻的漂亮太太，拖着一只看起来像现代中华田园犬一样的小狗在里里面溜达。长飘带随着她的屁股一甩一甩的，比跳迪斯科还好看。她身边是一位穿粗布衣服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小丫鬟就像扶老太婆一样扶着她。
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瘦子，他一脸正气，像跳舞一样舞着一支轻巧的薄木剑。那样子，好像有他在大晋朝就不会垮一样。
还有一个满脸油光水滑的胖子，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下摇头晃脑背着道德经。那感觉，好像他就是世外来的拥有天地灵气的老子一样。
这里充斥着魏晋之风的浪漫和高雅，和外面的饿殍遍地俨然是两个世界。
转过一个王家高门的白墙，祖府出现在一百步外。微微晨光之下，那里大门紧闭。微风拂过，门上的铜环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几只麻雀在台阶上甩着脑袋欢快地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