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南方海岸吹来,带着咸腥与椰林气息。我背上行囊,从阿内霍的小村告别,踏上一段通往多哥北部的旅途。一路上,丘陵与林带交错,地势渐高,气温逐步攀升,湿润的空气也被风中的红尘与干燥渐渐取代。
汽车在坑洼的公路上颠簸。窗外是起伏的草地、零星的灌木与牛羊。每过一个小镇,便有集市与学校的喧闹隐约传来。我的身体疲惫,心却因新世界的召唤悄然滚烫——这,是非洲腹地的心跳,是生命奔腾不息的回声。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写下:
“第六百七十二章,巴菲洛。红土之上的乡音,草原间的节奏。”
每次翻开书页,都是一次对自我身份的探问——我到底在奔赴哪里?归属感,是否也会像红土一样,把脚印永远留在大地上?
汽车缓缓驶入巴菲洛。与海滨的湿润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干燥、热烈的。天空像一块被烈日灼烧的蓝布,地面上是厚厚的黄尘,夹着红土的热浪,铺天盖地。
我住进本地一户老农改建的民居。房子用红土夯筑,墙体厚重,顶上盖着稻草,屋内凉爽如地窖。门外,一棵高大的猴面包树投下巨大的阴影。几头牛卧在树下反刍,偶有山羊追逐着孩子们在沙地奔跑。空气里是青草、泥土、牛粪、汗水和火堆的味道。
我在院墙下写下:
“在巴菲洛,风沙是语言,红土是记忆,而生活,是时间写就的诗。”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门槛上编草席,阳光打在他脸上,像是为岁月安了一层金色滤镜。他一边劳作一边给我讲述祖先如何迁徙、如何在旱季坚持信仰,又如何用一首首歌把世界连接起来。
老人说,每根草、每粒尘、每道皱纹,都是岁月给他们留下的礼物。听着这些故事,我忽然感到内心的柔软与敬畏——这里没有城市的野心与虚荣,只有土地与生命本真的律动。
傍晚,我被一群热情的青年拉去草原。城郊的空地上,已经点起熊熊篝火。围着火堆,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穿着鲜艳的手工长裙,脚上是尘土染色的凉鞋。
鼓手将“邦戈”大鼓置于火光下,手掌和鼓皮交织出最原始的节拍。男人们脱下上衣,围着长布,双腿腾挪、手臂挥舞,舞步迅疾低沉,力道十足。女人们则在外圈旋转,裙摆在火光里翻飞如燃烧的云朵。孩子们模仿着大人,亦步亦趋。
有人对我说:“在巴菲洛,舞是我们的呼吸。鼓声是祖先的心跳,也是我们团结与信仰的纽带。”
我起初笨拙地学着跳舞,慢慢被鼓声和人群的律动裹挟。身体在节奏中逐渐放松、释放,心跳和大地的脉搏也合为一体。
我写下:
“在巴菲洛,音乐不只是耳朵听见的节奏,而是身体记住的节律,是土地与心灵共振的回响。”
当舞步踩在土地上时,我仿佛成为这片草原的一部分。尘土飞扬,笑声四起,所有的孤独与漂泊感都在火光与鼓点中烟消云散。
第二天是周五,正逢库图玛集市开放。早晨,集市像一条彩色长龙蜿蜒在炙热的红土路上。摊位上摆满红辣椒、干鱼、木雕、手鼓、彩色蜡染布和各类野味。
老人们在树下交流牲畜价格,妇女们头顶果篮,孩子们拉着我的手,要带我看“最甜的芒果”。摊主们用法语、芳语、卡布列语、埃维语交谈讨价,语言像风一样在市场上空流转。
我买了一杯用芒果与生姜调制的冷饮,冰凉带辣。老妇人笑着说:“这是风的味道,是巴菲洛的名字。”
在市场尽头,有一排锈迹斑斑的铁皮棚,里面是老人们手工制作的鼓和木雕。一个木匠递给我一个小鼓:“带上它,无论走到哪儿,心都能找到节奏。”
我写下:
“巴菲洛像一枚沉默的音符,藏在大地深处,等待被人听见。”
集市上的多元与包容让我惊讶。这个看似闭塞的小城,却容纳了无数不同部族、不同方言的人。他们用歌声、舞蹈、交易、笑声,将一切陌生变成了亲切。
傍晚,斜阳如血。我漫步至巴菲洛中心那座土黄色的清真寺。诵经声悠扬回荡,寺外是一片开阔的牧场。男孩们赶着牛群归来,牛蹄踏起尘土,落日的金光挂在他们肩上。
我坐在牧场边的一块大石上,听他们唱起家乡歌谣。歌词讲述雨季的来临、收获的希望、失恋与重逢、离别和归家。年长者拉着我一起唱,孩子们则在身边嬉戏。风吹过草地,歌声与晚霞交融,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宁静与温柔。
我写下:
“在巴菲洛,信仰是一种宁静,歌声则是土地与心灵之间最古老的桥梁。”
坐在牧歌与晚风里,我忽然体会到一种极致的安定。即便世界再喧嚣动荡,这片红土草原依然能用最朴素的方式,将希望和温暖传递下去。
夜幕降临,巴菲洛没有城市的霓虹,只有星空和篝火。村民们围坐在院落与树下,老人讲述祖先的传说,青年吹奏手鼓,女人唱着摇篮曲哄孩子入睡。偶尔有流星划过,孩子们会激动地许愿,祈祷明天能有雨水、牛羊兴旺、家人平安。
我望着满天繁星,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归属感。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们守护家园、延续生活的愿望,在这片红土草原上早已融进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汗水、每一次仰望星空的瞬间。
我默默写下:
“巴菲洛的夜晚,没有孤独,只有守望与梦。每一颗星、每一缕烟火,都是大地最温柔的誓言。”
清晨,皮卡载着我北上。晨风中,窗外是无垠的红土草原,远处有农妇头顶篮子走过田埂,残留的歌声还在耳畔回荡。猴面包树下,牛群慢慢移动,孩子们在沙地奔跑,挥手作别。
我再次翻开《地球交响曲》,郑重写下:
“第六百七十三章,阿克拉。黄金海岸的回响,文明与脉搏的重奏。”
阿克拉,这座黄金海岸的城市,正用她的风、她的光、她的故事,在前方遥遥呼唤。此刻的我,已不再只是旅人,更像一只被红土和牧歌洗礼过的归鸟,期待在下一个晨曦里,再次遇见生命最初的激荡与澎湃。
我抚着书页,对风低声道:
阿克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