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澈先回了岭北,那天正月初六,初七要上班。
负责十几个租户一应事务的大爷,在单元门口站着,只穿了件棉袄里子。他口齿不清的厉害,但相处一段时间后,总能听明白一些,他对李明澈说他过年没有回家,比划整栋楼只有他自己。
铅色重云盖着这片灰蒙蒙的建筑群。
“您不冷吗?站在外面。”李明澈问。
“不冷不冷不冷,我身体很好的,我不怕冷。”大爷拍打自己胳膊,又左右摆手以此表示。
“你屋里冷吗?”大爷又问,手指楼顶。
“还好,被子够厚。”李明澈笑道。
“上去吧,太冷了。”大爷开门道。
“您也回屋吧。”
“我再站站。”大爷指指脚下。
“大爷,新年快乐。”李明澈进了单元门,又回头道。
“新年快乐啊。”大爷裂开嘴,笑得如同新年的钟声正在响起。
李明澈重新投入工作,接住年前工作的茬,就像没放过假般。同时等待尘黛回来,回来后并肩学习与打工。
尘黛大二结束的那个学期,李明澈正式毕业。
周五下了最后一节课,尘黛坐公交车,特意绕路去买了两个菜煎饼,再回头到李明澈公司。
那是他俩常去吃的一家店,刚开始以为是夫妻店,还互相调侃再过多少年也会长成如此相像的夫妻面貌。吃了很多次才知道是亲姐弟开的。
三个桶式铁炉架于门外台阶面,屋内冰箱开着箱门,手感温度很难分辨是否通了电。塑料盒放白菜、胡萝卜丝、南瓜丝、豆腐丁、土豆丝、泡软的粉条、甘蓝、豆芽、韭菜碎等,及常见冰镇饮料。自助选菜,顾客们夹菜时不免带出一些,长长短短挂得到处是,无人收拾。
沿墙一圈长窄红色塑料桌椅,极少打扫。有时他俩带回去,有时面壁吃完,杂菜一包,垂诞三尺,次次去次次需要排队。
最汗流浃背的那段时间,他们歇业,门上贴着:回家收麦。
办公室里只有李明澈一个人,直了下颈椎,向尘黛伸出手,一脸满足于此刻的表情。
“怎么就你自己加班?”尘黛问,递过菜煎饼,坐在旁边工位上。
“今天下午出去送货了,那雨太大,困天桥下面去了,活只好拖到现在。”李明澈道,咬下一大口,满嘴杂菜,热辣,瓮声瓮气道了个“香!”
“那雨真大,沿着桥边,哗哗往地上砸,跟水帘洞似的,我当时想谁怕谁,谁还不是个孙悟空。”李明澈咽下去,笑道。
“孙悟空是七十二变,你是身兼数职,怎么连送货你也干了。”尘黛心疼道,顺带觉得菜煎饼都没那么好吃了。
“那怎么办,公司别说赚钱,一直在赔,业务都快裁没了,不会专门再找个送货员。”
“为什么不赚钱?”
“那些公司人家原本就有自己的货源关系,学校、国企、机关这些单位更不用说,我们又做不到价格最低,成本在那的,推广也不行,创业哪有那么容易。”
“快吃吧,吃不了几次了,估计他们又要回去割麦子了。”尘黛道,解决不了那些问题,只好撇开。
“我也要回去一趟,参加毕业补考,估计一大堆试卷,到时候班里有个毕业聚餐,你去不去?”
“你们聚餐,我去干什么。”
“陪我呃。”李明澈倒了杯水,给尘黛。
“不去,我最怵头聚会这种,不会到时候让我表演节目吧。”尘黛果断拒绝。
“那你在外面等我,一忙完我就出来找你。”
“我印象中你很独立的。”尘黛啧道。
“戒了,我现在就想找个肩膀靠靠。”李明澈滑动座椅,将头枕在尘黛肩头。
“巧了,剩下的人生我也想当咸鱼。”尘黛肩膀一垮,笑道。
“不会影响你学习吧。”
“……看我心态。”
李明澈班级聚餐的饭店定在了学校山下的村子里,自建房,拿卧室改的包间。人太多了,只好分到了两个包间里,互相串着门敬酒。
尘黛没去,她在村子里转悠着等。
“别乱走,凭你的本事,能将好好的路走成迷宫。”李明澈嘱咐。
“找不到了就去一中门口集合。”
“你觉得你能找到去一中的路嘛,不是我瞧不起你。”
“但我相信你能找到我。”
“……这我怎么答。”
反正不等李明澈走,尘黛已经迈开腿进了胡同。
村里的房子更破了,改建的饭店、宾馆、网吧等,灯带脱落,店名晒淡,那些不参与市场交易的自住房,更是连窗棂都歪了。人们在危房之中穿来走去,不是他们没钱,而是认定马上要拆了,翻修只是浪费钱,这个马上,自尘黛来上高一起,已过去五年了。
但好在山上的湜渊职院全部竣工。围墙矗立,只留了一正门,且平日里哗啦啦用不锈钢伸缩门关着,保护一方安全。
尘黛逛饿了,正碰一家食店,低矮木门,用红砖瓦片在门上划出五个大字“高级大酒店”。
“谁啊?要吃饭吗?!”女主人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堂屋吃饭,站起来隔着纱窗门问。
“有什么饭?”尘黛问。
“进来看看,有菜谱。”
门口小黑板写着几样真正的家常菜,主食有面条、馒头、煎饼。尘黛要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个馒头,进屋。
地是土的,压得够结实但不平整,方桌腿垫纸,勉力保持平衡。桌子太矮,几乎要趴着吃,好在菜的味道很不错。
尘黛吃完,一出门,迎着王雨。
“王雨!”尘黛不可思议,惊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