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庭小心翼翼地将借据折起来，收入怀中放好。
“世叔。”
这位新任的杨家家主，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说吧。”
苏文看他神色，就已经猜到杨庭接下来想说什么，但他并没有点破。
杨庭跪下，五体投地：“小侄斗胆，想请世叔替杨家回绝隋国公的提婚。”
说是让苏文回绝隋常，实际上是请他高抬贵手。
“理由。”
苏文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鉴起来。
“莫非是令妹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挑眉：“可别像你爹杨宏那般，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搪塞本相。”
“没有。”
杨盈摇头。
“既然没有心上人，又是婚配年纪，那隋国公家的公子，听说相貌品性都是上等。”
“人也不似他爹隋常那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
苏文笑道：“嫁过去也不算亏待了你。”
“还请世叔得知。”
杨庭沉声道：“我等世家子，大多逃不过联姻的结局，小妹之婚事，原本不该我这个当哥哥的做主。”
“只是大哥远在玉京城，三弟尚在边境服役。”
“若非世叔来淮州府，父亲原本的打算是将小妹嫁于蜀王殿下为妃。”
“杨家的事，我和大哥，三弟能扛得起来。”
“所以侄儿想为杨盈争一争，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倘若将来她有心上人，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我们这些当哥哥的，都不会有怨言。”
“二哥。”
杨盈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嫁。”
“我愿意嫁入隋国公府。”
“你快些起来吧。”
她想要将杨庭拉起来，可不管如何，杨庭都死死地跪在地上。
“苏相。”
杨再先道：“咱们两个也算有些交情，你知道的，我杨再先向来桀骜不驯，很少低头。”
“你若是肯点头。”
“我也可以给你跪下。”
“二叔。”
杨盈急忙松开杨庭，去拉杨再先。
“盈儿。”
“没办法。”
杨再先苦笑：“谁让整个杨家，我最疼的就是你。”
少女看着下跪的二哥和二叔，两个人，她谁都拉不起来。
“杨盈。”
苏文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当真不愿意嫁入隋国公府吗？”
或许是怕自己的意思不清楚，他补充道：“放心，你尽管回话，不管愿不愿意，本相都不怪罪。”
她咬牙：“如果可以选择，那我不嫁。”
“如果没有选择，那我嫁。”
“好吧。”
苏文拂袖
真气将杨庭和杨再先托起来。
“不嫁就不嫁吧。”
苏文轻笑：“自有月老牵红线，本相就不做这个恶人，反正此番来淮州府，也只是问问你的意思。”
“不过杨再先。”
“你在淮州待着，太清闲了。”
“最近朝廷要组建一个玄武司，负责管理江湖事务，你不是最喜欢和江湖中人打交道吗？”
“去玄武司吧。”
“领个统领当当，也算是为国效力，毕竟一身大宗师的武功，总不能每天就是游山玩水，要不就是吃酒访友。”
这是要将安南杨家彻底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可以。”
杨再先点头答应。
去玄武司任职，能换来杨盈的自由，在他看来，很划算。
而且听苏文的语气，玄武司应当不是虚职。
如此一来
杨家可谓是遍地开花。
边军，朝堂，地方，全都有杨家的人。
“玄武司？”
杨盈还没有从喜悦之中醒来，便敏锐地抓住这三个字，忙问道：“相爷，我能不能进玄武司？”
“胡闹。”
杨家老祖满头黑线：“你以为玄武司是过家家吗？”
管理江湖事务
轻飘飘的几个字听起来没有分量，可落到实处，那便是滔天的权势。
江湖在哪里？
往大了说，天下就是江湖，江湖就是天下。
往小了说，淮州府内，随便两个人的斗殴都可以算作江湖事。
况且江湖中人，本就桀骜不驯，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数不胜数。
哪有那么好管理。
“你太弱了。”
苏文瞥了她一眼：“先天境的修为，哪怕进玄武司，顶天也只能当个虾兵蟹将。”
他起身道：“明天本相和你们的船一道出发。”
“师叔不多留几天吗？”
“也好让小侄略尽地主之谊。”
杨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不了。”
苏文摇头：“秋闱马上结束。”
“本相要抓紧时间赶回玉京城。”
今年的秋闱，和往年相比，增加了许多科目，因此考试的时间更长，足足一个半月。
所有举子在玉京城的吃喝用度，全部由朝廷承担，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笼络天下文人士子的心。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等忙完江南之事，就和庄夫子一起回玉京城，主持秋闱。
没想到事情太多
根本来不及
因此苏文已经早早传信给庄夫子，让他前往玉京城，以礼部尚书的身份主持秋闱。
“听说今年主持秋闱的是镜湖书院的庄夫子。”
杨庭羡慕：“没想到世叔连夫子都能请动。”
“今年登科及第的学子们有福气了。”
“那老头性情确实古怪。”
杨家老祖赞同地点头：“不过学问也是真的高。”
“老太公认识夫子？”
苏文挑眉。
“谈不上相熟。”
杨家老祖道：“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天下夫子千千万，然而镜湖书院的庄夫子，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文带着照晚霜从中院离开，回到东院。
他走后
杨盈扑到杨庭怀里撒娇：“多谢二哥。”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杨庭嗔怪道：“没个正形。”
“哼。”
“多大也是二哥的妹妹。”
杨盈鼓着腮帮子。
“还有我呢？”
杨再先道：“为了你这妮子的终生幸福，我都卖身给苏文了。”
“二叔。”
“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杨盈古灵精怪的模样，浑然没有前几日的悲伤。
杨庭从怀中取出苏文写的借据，双手捧着递给杨家老祖：“老祖，这东西还是由您收着吧。”
“太爷爷。”
“你说苏相真的会把银子和粮食还给我们吗？”
“不会。”
杨家老祖摇头，同样小心翼翼地将借据收起来，又道：“就算他要还，咱们杨家也不能要。”
“为何？”
杨盈疑惑：“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
杨家老祖没好气地说道：“太爷爷手里的这张借据，比百万两银子还要珍贵得多。”
“没错。”
杨再先：“这可是一尊第五境强者的借据，有这东西在，咱们杨家和苏文就有一份香火情。”
“倘若将来遇到什么强敌，凭这张借据，就能求来他的出手。”
金银财货都是死物，没了就没了，古人都说散财消灾，拿出这点家底，杨家不至于饿死。
杨家依旧是五姓七望，依旧是天下世家中的领头羊。
而且银子还可以再赚，家底还可以再积累，可一尊第五境强者的人情，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这东西
关键时候真的能救命
孰轻孰重，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分得清楚。
“他太年轻了。”
杨家老祖惊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先前那斩楼一剑，根本不似凡间剑术。
“年轻到可怕。”
老人道：“以我之见，苏文此人有圣人之姿。”
“假以时日，必然踏足圣境。”
“有他在，陛下的皇位固若金汤，大周朝堂更是稳如泰山。”
“而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最后都会被撕碎。”
圣人之姿
不管是杨庭，杨盈还是杨再先，全都惊得合不拢嘴。
那可是圣人啊
武道八境第七境
这天下，有太久没有出过圣人了。
可他们的老祖宗，这时候却说苏文有圣人之姿。
“老祖宗。”
“您的评价会不会太高了。”
杨再先咂舌：“你要说他能踏足神通境，孙子保证举双手双脚赞成，可圣境，不单单需要天赋。”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小子。”
杨家老祖淡淡地瞥了杨再先一眼：“你爷爷我什么时候看走过眼。”
“别不信，咱们等着瞧。”
“此人大势以成，整个天下前后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咱们杨家还算幸运。”
杨家老祖庆幸：“能在最后时刻，搭上这艘大船，且看着吧，以苏文的手段，很快就会对天下的豪门世家动手。”
“届时手段可不会像现在这般温和。”
有时候，快乐很简单。
只需要看着以前和自己同等地位的，过得比自己惨就是最大的快乐。
要不怎么说七情六欲都是比出来的。
或者说这世上本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人太多了，将其催生出来罢了。
“老祖宗。”
杨庭咬牙：“既然您如此看好苏相，要不咱们杨家就赌一把大的。”
“有多大？”
杨家老祖问道。
“我粗略盘算过，府里的现银约莫有个三十万两，如果加上其他产业和田地，最多能够凑足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杨庭道：“我的意思是，马上将这些产业和田地全部卖掉，连夜换成现银。”
“全部交由苏相带回玉京城。”
豪赌
这是真正的豪赌
几乎等同于将杨家千年的积累都交出来。
如此一来，杨家定然元气大伤。
杨再先不假思索：“我还有两间宅子，要卖的话，应该值个几万两。”
如果赌输了，杨家将万劫不复。
如果赌赢了，未必就能一本万利。
杨家老祖如果不想背锅的话，大可以直接推诿，反正现在杨庭是家主，如果输了，那就全是杨庭的责任。
然而
这位老祖宗短暂的思索之后，点头道：“可以。”
“老祖宗。”
“我这就去办。”
杨庭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