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烟火里的温度
民宿的厨房飘着海盐与橄榄油的香气。苏蝶趴在料理台边，看庄浩将刚从渔市买回的鲜虾剪去虾须，水珠顺着他指缝滴在青瓷案板上，映出窗外斜斜切进来的夕阳。
“庄大厨，今天露几手啊？”她晃着腿，指尖偷偷捏了块黄瓜塞进嘴里，“我可听说你跟民宿老板讨教了海鲜粥的秘方？”
庄浩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却顿了顿。今早逛渔市时，他差点因低血糖晕倒在水产摊前，是老板扶了他一把，又塞给他一小包熬粥的干贝。此刻掌心还残留着干贝的咸涩，他却笑着举起剪刀：“何止海鲜粥，还有香煎银鳕鱼、蒜蓉粉丝蒸扇贝，保证让你吃得扶墙出。”
他转身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时，胃里忽然一阵抽搐。第三次化疗后的恶心感像影子一样缠着他，可当他看到苏蝶眼里亮晶晶的期待，还是深吸一口气，拿出那块裹着冰袋的银鳕鱼。
“我来帮你洗蔬菜吧！”苏蝶跳下来，抢过他手里的西兰花。水流哗啦啦地响，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发尾扫过庄浩手背，带着柠檬洗发水的清香。庄浩看着她弯腰洗菜的背影，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大学宿舍楼下，她也是这样系着围裙，在小电锅里给他煮泡面，被油烟呛得直咳嗽，却非要把煎糊的蛋挑出来塞给他。
“发什么呆呀？”苏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油热了！”
庄浩回过神，连忙将腌制好的银鳕鱼放进平底锅。黄油遇热滋滋作响，雪白的鱼肉边缘渐渐煎出金黄的焦色，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苏蝶凑过来闻了闻，眼睛弯成月牙：“哇，好香！比外面餐厅的还厉害！”
“那是，”庄浩翻着鱼，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也不看看是谁男朋友。”
话刚说完，他忽然一阵眩晕，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苏蝶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说我来做嘛！”
“没事，”庄浩撑着料理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可能是油烟有点呛。”他转身打开抽油烟机，冷风灌进衣领，才勉强压下那阵恶心，“你去客厅看电视，好了我叫你。”
苏蝶狐疑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你不许硬撑啊！不行就喊我！”
脚步声消失在厨房门口，庄浩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药片干咽下去。药味苦涩，却远不及心里的酸楚——他多想像以前一样，把她拦腰抱起来转圈圈，告诉她“男朋友永远不会累”，可现在，连煎一条鱼都让他耗尽了力气。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数着秒等药效发作，直到那阵眩晕渐渐退去，才撑着料理台站起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哪还有半分“庄大厨”的意气风发。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锅铲。银鳕鱼已经煎好，他小心地摆进雕花瓷盘，淋上柠檬汁，又用薄荷叶点缀在旁边。蒸锅里的扇贝传来“咕嘟”声，他掀开锅盖，蒜蓉的香气混合着粉丝的软嫩，瞬间冲淡了药味。
“开饭啦！”庄浩端着菜走出厨房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轻快。
苏蝶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哇！也太精致了吧！”她凑到餐桌前，拿起勺子舀了口海鲜粥，“嗯——鲜掉眉毛！庄浩你是不是偷偷加了什么魔法？”
庄浩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满足的吃相，心里那块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他舀了勺粥，却只觉得味同嚼蜡，胃里依旧翻搅着。
“你怎么不吃？”苏蝶夹了块银鳕鱼放进他碗里，“快尝尝，超嫩的！”
鱼肉入口即化，带着柠檬的清香，可庄浩却觉得喉咙发紧，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咽下去，挤出笑容：“嗯，好吃。”
苏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筷子：“庄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庄浩的心猛地一跳：“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你最近总是很累，脸色也不好，”苏蝶的声音低了下去，“上次在商场你也是这样，还有今天在厨房……你是不是生病了？”
空气瞬间凝固。庄浩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所有的谎言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想摇头，想继续伪装，可她眼里的担忧像针一样，刺破了他所有的坚强。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
就在这时，苏蝶忽然站起来，绕过餐桌紧紧抱住他。她的身体很轻，却抱得那么用力，仿佛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如果你生病了，一定要告诉我，”她的声音在他怀里闷闷响起，带着哭腔，“我知道你怕我担心，可我更怕你一个人扛着。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吗？”
庄浩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回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像个迷路的孩子。三个月来的恐惧、痛苦、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对不起……”他哽咽着，“对不起苏蝶，我……我得了肺癌，中晚期……医生说……说可能只有三个月……”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蝶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松开手，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庄浩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三个月前在医院查出来的，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难过，怕你离开我……”
厨房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夕阳已经沉下去，暮色像墨一样渗进来，将他们笼罩。苏蝶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围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哭声。那哭声细碎而绝望，像一把钝刀，在庄浩心上反复切割。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话，伸手想去抱她，却又怕碰碎她此刻的脆弱。
“你这个笨蛋！”苏蝶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这个超级大笨蛋！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你一个人扛着就是为我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有事，害怕你瞒着我，害怕……害怕失去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被欺骗的委屈和后怕。庄浩看着她哭花的脸，心如刀绞：“我错了，苏蝶，我真的错了……”
苏蝶吸了吸鼻子，忽然擦掉眼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她的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珠，语气却异常坚定：“庄浩，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陪你治，不管花多少钱，不管多痛苦，我都陪着你！”
庄浩愣住了，看着她眼里重新燃起的光，那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可是……”
“没有可是！”苏蝶打断他，伸手捧住他的脸，“你忘了吗？你说过要陪我养三只猫，要在客厅装水母墙，要看着我们的宝宝穿小熊连体衣……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庄浩眼眶发酸。他看着她，看着这个陪他从青涩少年走到现在的女孩，看着她眼里倒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也许黑暗里真的能开出花来。
“好，”他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头，“我们一起治。”
苏蝶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眼泪再次涌出来，却带着释然的温度。“那你以后不许再瞒着我，不许再一个人硬撑，听到没有？”
“听到了。”
“还有，以后做饭我来学，你负责指挥！”
“……好。”
厨房里的饭菜渐渐凉了，可两人相握的手却越来越暖。窗外的夜色中，渔火星星点点，像坠落人间的星辰。庄浩抱着苏蝶，听着她在怀里抽噎，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忽然觉得，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她，他就有了披荆斩棘的勇气。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发间低语：“苏蝶，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跌落深渊时，伸出手抓住了我；谢谢你在我以为人生只剩寒冬时，为我点燃了烟火里的温度。
料理台上的海鲜粥还冒着最后一丝热气，像一个温暖的注脚，为这场迟来的坦白，画上了一个带着泪痕却充满希望的逗号。烟火人间，有她在侧，便是他对抗命运的全部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