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王府东厢客堂内青烟缭绕。王允命人焚了一炉沉水香,紫檀案上置着蔡邕所赠歙砚
王允正瞧着柳珩伏案誊写《盐铁论》,飞白体墨迹遒劲如刀刻。
任蝉挑帘低语:“义父大人,公子,有一人携客至,称是故交。”
话音未落,门外已传来朗笑:“孟德不请自来,子师公莫怪!”
但见一矮壮汉子阔步踏入,身披玄色鱼鳞软甲,腰间悬一柄错金短刀,双目狭长如鹰隼——正是曹操。
他身后立一白袍男子,身量颀长如松,眉宇间凝着霜雪,广袖垂落的玉组佩纹路繁复。
“子师公,孟德唐突了!”曹操抱拳朗笑,目光扫过案头墨卷,忽地凝在“民”字飞白处,“好字!笔锋藏煞,倒合柳兄弟在荥阳散粮济民的侠名。”
王允捻须眯眼:“孟德今日怎有雅兴携客登门?此人是公路从弟?”
曹操侧身引荐:“此乃袁绍袁本初,司隶校尉袁公次子,与某少时同猎邙山,最善围鹿截虎。”
他指尖轻叩刀鞘,似笑非笑,“本初听闻洛阳出了位‘武墨双绝’的奇才,定要某引见。”
袁绍广袖微抬,玉组佩玎珰声里暗藏锋锐:“绍冒昧来访,还望柳君勿怪。”
他目光掠过柳珩腰间龟钮铜印,忽道,“听闻柳君师从伯喈先生习飞白体,今日得见墨宝,方知何为‘字如其人’。”
柳珩搁笔起身,黑袍卷起一缕墨香:“袁校尉谬赞。柳某一介布衣,少有功名,不过随蔡师习得皮毛。”
曹操忽插话道:“本初虽是袁氏子弟,却自幼随母居于陈留乡野,最知民间疾苦。”
他屈指敲了敲案上《盐铁论》,“上月冀州三郡闹蝗灾,十常侍强征‘修宫钱’,竟逼得农人卖儿贴黄纸充税——此事本初亲眼所见,气得当街鞭笞阉党爪牙!”
袁绍眼底寒光一闪,袖中五指缓缓攥紧:“吾虽托身四世三公之门,然既食百姓粟,自当为百姓言。”
他忽向柳珩长揖及地,“柳君若愿共谋诛奸大计,绍愿为引荐一人——”
窗外惊雀乍起,曹操适时截断话头:“大将军何进!”
柳珩笔锋骤停,宣纸“民”字飞白处墨渍氤氲:“曹兄欲借大将军之手除奸?”
一旁的任蝉奉上蒙顶茶,曹操狭目微眯,屈指叩响案上《盐铁论》,声如金铁交击:“何大将军手握北军五校,却困于‘忠君’二字。十常侍以天子为盾,大将军若强攻,恐落个‘逼宫’恶名。”
他忽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帛书,徐徐展开,“然若将此物递入大将军手中,局势自破。”
帛上朱砂勾勒的账目狰狞如血口,赫然是十常侍在冀州强征“修宫钱”的密录——某月某日,钜鹿郡李农卖女抵税,黄纸剪作童男童女状;
某月某日,清河县王匠悬梁自尽,遗书泣血“阉宦食人”。袁绍广袖一抖,袖中滑落半片破碎陶罐,罐底残存焦黑粟米:“此乃清河饥民灶中物。十常侍征粮后,百姓只得烧陶罐煮树皮充饥。”
柳珩指尖抚过陶片裂痕,飞白体“民”字墨迹似与裂痕交融:“曹兄欲借大将军之手,将这些罪证公之于朝?”
“何止!”袁绍蓦然起身,玉组佩撞出裂帛之声。
他踱至窗前,暮色将白袍染作赤金,袖口暗绣的赤螭纹在光影中如活物游动:“大将军缺一把快刀——一把能割开宫闱迷雾、直插十常侍咽喉的快刀。”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炬射向柳珩,“说来正巧,柳君在荥阳散粮时,流民皆言有位无名豪杰以‘飞燕旗’诛杀贪官。若这等人物现身大将军府……”
曹操适时接话,错金刀鞘轻点案上墨卷:“飞白体‘民’字藏锋,恰似柳兄弟为人。明面上你是蔡伯喈高徒、王司徒门客,暗里——”他蘸茶在“民”字旁书一“诛”字,水痕渗入宣纸,与墨迹交织成网,“亦可为斩断阉党钱粮命脉的执刀人!”
见两人如此态度,任蝉添茶时“不慎”碰翻香炉,青烟腾起模糊了众人神色。
王允枯指叩响歙砚,砚侧“藏锋”二字映着残光:“伯喈昔年刻石经,十常侍欲添‘阉宦忠节’四字。老夫倒想问,这‘忠节’是忠君,还是忠民?”
袁绍冷笑:“天子被十常侍蒙蔽双目,忠民即是忠君!”他袖中忽滑出一枚青铜虎符,“三日后大将军召幕僚议‘修宫钱’弊案。柳君若愿以蔡邕门生之名入席,当席挥毫飞白体《盐铁论》——大将军最爱风骨之士。”
柳珩凝视虎符上斑驳血锈,忽以笔蘸朱砂,在陶片背面书“苛政猛于虎”五字。飞白处朱砂似血泪蜿蜒:“柳某有一问——大将军可敢将此陶片呈于御前?”
曹操与袁绍对视刹那,放声大笑。笑声惊飞檐下飞鸟,曹操反手将错金刀掷插案头:“何大将军不敢,某便替他敢!柳兄弟可知?上月西园军截获十常侍运往冀州的二十车金饼——”他压低嗓音,“这车辙印尽头,是那张让的私宅!”
袁绍拾起陶片,指尖摩挲“苛政”二字:“吾等四世三公之家,祖庙里供着‘万民伞’,祠堂下埋着‘白骨钉’。”他猝然捏碎陶片,碎屑簌簌坠入茶汤,那些细小的碎屑如雪花般簌簌坠落,纷纷掉入面前的那碗滚烫的茶汤之中。
顿时,茶汤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原本平静的液面变得动荡不安起来。“柳君这一笔,当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为当今圣上扫去遮目之尘!”
暮色沉落,任蝉悄然掌灯。火光跃动间,柳珩瞥见袁绍袖口一道旧疤——似是幼年冻疮溃烂所留。这位袁氏贵公子将伤痕藏于华服之下,却把庶子的烙印刻成了诛奸的刃。
“三日后,辰时三刻。”袁绍将虎符按在《盐铁论》上,玉组佩玎珰声似催征战鼓,“大将军府玉阶三十六级,愿与柳君同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