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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何不把这东西交给都护,让他派人把这东西送回关内,交给伏羲门的门主。”三恒说道。

“从常理来讲,这龟甲确实该交由官府处置。”竖爷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面露犹豫之色,缓缓说道,“但那位褐衣侠士在乌垒时,却并未把龟甲交给都护,其中必定有他的缘由。况且,他临终之际千叮万嘱,要我务必亲手将龟甲和另外两件物品交到伏羲门门主手中。我既已答应了他,自然要信守承诺。”

竖爷并没有将他的想法都说出来,其实他心中总觉得这个龟甲很有可能跟他和三恒能不能离开西域存在关联。他觉得,他们遇到褐衣人并得到龟甲,绝非偶然,冥冥之中,必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至于这龟甲今后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他无从知晓。但他坚信,将龟甲带出西域并交给伏羲门门主,绝非那股让他们困于西域的神秘力量所期望的结果。毕竟,若这是那神秘力量赋予的使命,又怎会不让他们离开西域呢?这个想法加上他所说的两点理由让他决定将龟甲留在身上,而不去乌垒交给都护。

“那现在怎么办?这东西随身带着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恐怕又得引来很多杀手。” 三恒担忧地说道。

“是啊。”竖爷微微颔首,旋即掏出那张老兵绘制的地图。目光在地图上仔细扫过后,他缓缓开口道:“从这里往西是姑墨国地界;再往西是温宿;继续往西是莎车;从莎车往东南方向走,下个国家便是皮山。听那个安息人的口气,从这里越往西,他们的势力越庞大,姑墨、温宿、莎车等国大概率都有他们的人。为以防万一,我们放弃往西走的路线。从这里过河后,沿河往西走上一段,再折向南面,抵达扜弥国,而后继续往西,过了于阗国便到皮山了。如此一来,即便安息人仍怀疑龟甲在我们身上,他们也只会觉得我们返回乌垒了,决然想不到我们会往南走,穿越沙漠。”

“走沙漠?这也太冒险了吧!”三恒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从前从玉门关横穿沙漠赶赴蒲类的那段艰险历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惧色。

“从老兵的地图上看,过了大河后,在沙漠中行进一段便能看到一条南北流向的河,它直通扜弥,我们沿河而行,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竖爷说完后,又补充道,“要不我们明天问下镇长,跟他咨询下从这往南走前往扜弥国可不可行。”

“那就等问过镇长后再做决定吧。”三恒说道。

“好!待天亮后,我们便去找镇长。这会儿离天亮估摸还有一个多时辰,咱们再睡会。”竖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龟甲重新揣入怀中,而后看向三恒说道。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模糊的希望,竖爷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三恒闭着眼睛,刚开始还在忧虑着沙漠的事情,没多久,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困了,也睡着了。

竖爷悠悠转醒,天色已然大亮。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如同一根笔直的金色缎带,静静地铺展在床沿之上。竖爷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温暖而柔和的阳光像决堤的河水一样迅速涌入房间、塞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竖爷伫立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极力让自己的视线穿过芦苇的缝隙,向着大河对岸延伸而去。河对岸靠近大河的地方隐约可见是贫瘠的草地,再往远处就看不清了。

“再往远处就是沙漠了吧。”竖爷心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沙漠又怎么样?再困难的路也阻止不了我回家的决心。”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三恒,随后握紧拳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随后,他便快步走到床头,叫醒三恒,接着两人拿起自己的包裹走出了房间。

两人在堂屋中遇到了镇长和丽娅。镇长是在等他们,丽娅是来给他们做早饭的。

两人吃过早饭后,竖爷直截了当地向镇长说明了他和三恒的计划:先渡河横穿沙漠前往扜弥,再从扜弥去皮山。

镇长闻言,眉头微蹙:“若是夏季,扜弥国境内有一条河流直通大河。沿着河岸横穿沙漠前往扜弥,问题不大。但这个季节河水已经干涸,要穿越沙漠,实在太难。”他劝竖爷放弃此计划。

竖爷拱手解释道:“昨夜安息人派来的刺客死伤众多,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走莎车方向虽无自然风险,却难保不遭报复。若穿沙漠可行,我们还是想避开莎车。”

镇长沉吟片刻,目光坚定:“若二位执意前往,我可安排向导。镇上有个人,秋冬时节也能穿沙漠到扜弥。”

两人闻言,眼中顿时亮起惊喜。竖爷猛地起身,双手握住镇长的胳膊:“若真有向导相助,我们必定铭记这份恩情!” 三恒也快步上前,迫不及待地要出发。

镇长摆摆手,转头吩咐丽娅:“去准备些穿越沙漠的物资 —— 水袋、干粮、防风巾,一样都不能少。”说罢,便带着两人往向导家中走去。

“我说的那个人叫康安,他住在镇西。六年前,那时他还不到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很冷,连大河都结上了厚厚的冰。有一天,康安和伙伴们去大河对面的野地里打猎。他在追赶一只兔子时,意外遭遇了沙暴。他骑着马在沙漠中狂奔躲避,等沙暴停歇,天已全黑 —— 他和马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归途。

他尝试寻找回去的路,却在暗夜里迷失了方向。沙漠冬夜极寒,为了避免失温冻死,康安只得牵着马不停地行走。寒冷、饥饿和疲惫如影随形,死亡的阴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就这样漫无方向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的沙地突然坍塌,他整个人迅速陷入沙中。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意外坠入一个洞穴,跌落在洞内的沙地上。

洞中漆黑一片,目不能视,却能听见水流潺潺。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暗河经过的洞穴 —— 幸好是冬季,河水萎缩,否则定会坠入水中。“至少不会冻死了。” 他想着,蜷缩在洞内喘息。他又累又困,若不是惧于严寒,早就瘫倒睡去。此刻不必再担心冻死,他懒得挪动,就着坠落的姿势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循着水流声,他摸索前行。不久,前方透出微光。光点渐大,终成洞口。待钻出洞口,一片胡杨林豁然显现:一条窄如衣袖的溪流潺潺流淌,几片浮冰随水漂移。四周寂静,唯有水声轻响。溪流两侧是干涸的河床,两岸胡杨虬枝交错,外围环绕着高耸的沙山。

那日阴沉,康安辨不清方向。因出发时曾跨过结冰的大河,他本能地将溪流与记忆中的大河联系起来,认定这是支流,只要溯流而上,定能回到镇西。他沿着河床逆水而行。走出胡杨林,沙山脚下,溪流再度没入洞穴,化作暗河。

他爬上沙山,发现已身处沙漠腹地。除了山下的胡杨林盆地,四周黄沙茫茫,天际间一片死寂,不见烟火,也看不到其他活物。康安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恢复了平静,他想只要沿着河流走,不管是暗河还是明河,总能走回家。于是,他用胡杨木做了几个火把,并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着火把后,再次进入了河流的洞穴中。他燃尽了身上所带的火把,仍未看到洞穴出口。他摸黑继续前行,然而洞穴似乎没有尽头。他累了困了,只得躺下休息睡觉。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又继续摸黑前进。在黑暗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光再次出现了。当天空再次出现在他头顶时,一个更大的绿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同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有几个满脸讶异的人。当他看到绿洲和人时,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知道自己得救了。康安在那些人的帮助下安全地回到了居河镇。

后来,康安又往返了几次沙漠中的那处绿洲。据康安说,从那处绿洲一直往正北方向走三百多里,就能到达扜弥河,再沿着扜弥河前行一百多里,便能看到扜弥城。”镇长边走边说着,在快要到达镇子西北端的尽头的时候,他抬手指了指道路北边那排自端头数起的第三个房子说道:“那就是康安的家。”

三人很快来到了康安家的门口。时间虽然已近巳时,但康安家的大门还是关着的。镇长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他直接推起了门。门是虚掩着的,在受到一点外力之后便 “嗞”地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道光从门缝中涌进了屋内,在屋内靠近门口的地面上变成了一件金色的纱衣,纱衣随着门缝变大而延展,最终变成一片透明轻纱。

“康安!”镇长进屋后,冲着卧室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就像屋内原本就没有人似的。镇长有些疑惑,决定走进卧室查看一番。他走到卧室房门前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接着他又走到卧室临街的窗户前打开了窗户。阳光随即穿过窗户,一部分铺洒在地上,一部分投射在墙壁上。卧室内随即变得通透明亮,一张床和一个睁着大眼睛、模样邋遢的男子躺在床上,出现在了跟随镇长进入卧室的竖爷和三恒眼中。

“这就是康安。”镇长指了指床上的男子,向竖爷和三恒介绍。镇长转身面向床铺,扬手示意:“康安,这两位是来自乌垒的军爷。”

“我叫吴义竖,大家都叫我竖爷,这是三恒。”竖爷颔首回应。

“他们要横穿沙漠去皮山,你给带个路吧?”镇长望着康安,语气带着商量。

康安身体未动,只将目光斜向镇长身后,眼睑半垂,眼底浮着血丝,话音里裹着浓重的倦意:“昨儿夜里的吵闹,是你们弄的?”

“算是吧。”竖爷点头。

“夜里闹,现在又来闹 ——”康安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住半边脸,闷声抱怨,“就不能让我安生睡会儿?”

“康安,好好说话!”镇长目光如炬,厉声道,“没瞧见日头都照到哪儿了?还不赶紧起来!”

康安蜷在被褥里,勉强撑起半截身子,喉间溢出沙哑的气音:“镇长,我三年没进沙漠了。您带他们另寻他人吧。”

“你瞅瞅自己这副模样!”镇长跨步上前,靴底重重碾过地板,“甭管当年出了啥事儿,都过去三年了!你才二十出头,难不成要瘫一辈子?”

被褥窸窣作响。康安撑着床头坐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眼角,慢悠悠扯了个懒腰。镇长的斥责像掠过耳畔的风,他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腿,膝头补丁在晨光里泛着毛边。

“你爹娘若还在……”镇长忽顿住,喉结滚动,“见你这般消沉,该多揪心。”

空气骤然凝固。康安的指尖僵在膝头,瞳孔里浮起层雾色。他盯着斑驳的墙皮,喉间溢出声短促的轻笑,却未及眼角,转瞬化作绵长的沉默。

“康安,帮帮竖爷和三恒,也帮帮你自己!”镇长跨前半步,声音震得窗棂轻颤,“走一趟沙漠!”

康安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褥边缘,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我……”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不愿带路也成,能否给指条道?”竖爷接过话,边说着边从胸襟内口袋中拿出地图。

空气凝滞片刻。康安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半晌,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决然:“我带你们去!”

“康安!” 镇长眼眶发亮,上前一步重重拍在他肩头。

“现在就走!”康安扯过墙角破旧的皮靴,动作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仿佛晚一刻就会发生变故。

“不急!”镇长笑着按住他肩膀,“先去居河客栈,让丽娅备些干粮。”

康安应了一声,脚步已迈向卧室外,转身时目光坚定:“您先带军爷过去,我随后就到。”

“你不会反悔吧,康安?”镇长担心地说道。

“放心吧,镇长,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你们先回客栈,我收拾下就过去。” 康安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

镇长点点头,带着竖爷和三恒离开了康安家。

约莫一刻多钟后,康安出现在居河客栈门口。他焕然一新:头发束得整齐;面上光净,没了先前的邋遢,浑身蒸腾着朝阳般的生气。

镇长笑着将他拉进客栈,引至竖爷和三恒的桌旁,又端来丽娅备好的早餐。待康安吃完,干粮也已打包妥当。三人牵着马,在镇民的送别中登船,驶离了居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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