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姑姑只能挑得再明白一些!\"姑姥将最后一层窗户纸彻底捅破,语气也冷了几分,原本就带着刻薄相的脸上,此刻更显得阴沉难看。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亲人之间,自然也是亲上加亲为最好!\"
陈稚鱼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陆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做了这么多年的陆家主母,她早已练就一身沉稳功夫,身边人也多是人精。话该说到什么份上,何时该适可而止,每个人心里都该有杆秤。
方才她那些左顾而言他的话,明摆着就是给这位姑姥台阶下,让她顺着梯子下来,转移话题。可她偏不,非要将这层遮羞布扯开来,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得如此赤裸裸。
也真是……不知是这人老了,行事越发不知分寸,还是仗着自己是长辈,倚老卖老,觉得她这个做晚辈的,不敢与她当众翻脸。
说到底,不过是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亲戚,如今一门心思地想回来攀附,还想通过联姻来巩固关系,陆夫人的心底,实在是有些看不上。
“你看,如今子挚事业有成,就差有个贵妾为他平辛劳,周全左右……”
陆夫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声音虽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压过了厅内所有的声响,也叫姑姥的话卡在喉管里。
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姑姥,那眼神里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主母的威严与不容置喙的决绝。
\"姑姑,\"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亲上加亲,这话听着是好。但陆家的亲事,若是用‘肥水不流外人田’来算计,那也就没什么发展的可能了。\"
姑姥一怔,没曾想她这般不给颜面。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我儿陆曜,已有妻室。稚鱼进门一年,贤良淑德,持家有道,我与老爷都十分满意。陆家虽大,却容不下搅乱后院、尊卑不分之人,这也是为何到如今我儿的后院都干干净净。\"
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不仅是拒绝,更是在警告姑姥,休要再打陆曜的主意,也休要再轻视陈稚鱼。
陈稚鱼心中一暖,知道婆母这是在为自己正名,也是在为陆家的规矩立威。她依旧垂着眼帘,一副温顺恭谨的模样,但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姑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没想到一向看似温和的陆夫人,竟会如此不给她情面,当着晚辈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死。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夫人,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这是怎么说话!我是你姑姑!我为嘉兰求亲,也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咱们陆家好!\"
咱们?真当她不知吗?这位姑姥嫁出去以后,做了多少显眼之事,那时打着陆家女的名义,丢了多少脸,不与她计较,都是看在她远嫁不易的份上。
\"为陆家好?\"陆夫人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姑姑若是真心为陆家好,就不该在此时提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要求,更不该用这种方式,来逼迫我和稚鱼,明明知道她才刚为陆家添了一个女儿,这种时候,我这个婆母,您这位姑姥,若是就想着给她的丈夫纳一位贵妾……\"
她顿了顿,看着姑姥震惊的脸色,说道:“我也曾听婆母说过,姑姑当初生下长女时,姑父曾想纳娘家表妹,您可是站在冰天雪地里,以死相逼,才没叫这段缘分促成,按姑姑的意思来说,这难道不也是亲上加亲吗?您当初,又为何要逼迫姑父不许纳表妹呢?”
姑姥大受震撼,没想到自己那些陈年往事,竟然被一个晚辈扒了个干净,看着这个牙尖嘴利的妇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指着她“你”了半天。
陆夫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姑姥:\"今日就到这里吧,您是长辈,有些话我说重了,也怕伤了您的心,就这样吧,稚鱼,送姑姥出去。\"说罢,她转身去了内室,一点也不给脸面和余地了。
姑姥看着陆夫人决绝的背影,又看看一旁稳坐如山的陈稚鱼,一时觉得难堪,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出了天大的丑,这该死的云亓柔,不尊长辈的忤逆货色,一个外妇又不姓陆,还真当自己能做得了主了!
知道今日之事已无转圜余地,她气得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这陆家,能做主的可不止她一人!她愤愤想到。
看着姑姥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陈稚鱼送了两步,轻轻关上了厅门,转身看向听到动静从内室出来的陆夫人,眼中闪着光。
“婆母好生厉害。”
陆夫人哼了一声:\"我方才已经很给她留脸面了,当着你我的面说这些,她不是在给你难堪,是在给我难堪!当初我嫁进陆家的时候,这个姑姑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撺掇着婆母给我立规矩,好歹我的婆母是个明事理的,不曾受了她的言语挑拨。\"
如今换做她做了婆母,又怎会被她那把戏戏弄?
“你莫要觉得委屈,这不过是个远房亲戚,与本家隔得远了去了,沾了点亲便以礼相待,可不是让她蹬鼻子上脸的!”
\"儿媳不委屈,有母亲在,儿媳心里踏实。\"陈稚鱼由衷道。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俗话说,不议论长辈是非,但这位姑姥所做的事罄竹难书!她今儿个,也不吐不快了。
岭南是离得远,却不代表消息闭塞,还真当她家那点破事,他们在京中一点都不知道吗?!
“也不仅是为了你,即便没有你,我也断不会让她的外孙女嫁到陆家来,那就是个搅事精!与她沾上亲的就没有一个安宁的,自己的家经营的一塌糊涂,外嫁女儿的家事也要被她插手,几家人都因为一个她鸡犬不宁,如今还想来霍霍我们,想的倒美!”
陈稚鱼听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她当真没有见过,一个人竟有这般经历,搅和的几家人都难以安宁。
“你看吧,她从我这儿突破不了,定是要想法子找你公爹闹去,呵,你公爹看着尊敬她,其实最讨厌她的就是你公爹!”
陈稚鱼嘴角一抽,想到公爹接待家中亲戚的模样,他对这位姑姥,可是礼待有加啊!
“你公爹小的时候,他这个姑姑就想方设法的从他这里骗钱,骗他身上挂的玉佩、配饰,骗他钱袋子里那几颗金子,你说说,这哪是一个当姑姑有的样子?”
陈稚鱼“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这……至于吗?
可婆母再讨厌她,也没必要拿这种事来骗自己,所以,就是真的了。
这场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
陈稚鱼一点也不担心那姑姥会闹什么幺蛾子,毕竟这一次看不惯他们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婆母和公爹,都这样了,那这位嘉兰姑娘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入得了陆家大门。
不是对手,自然也不值得她费心。
关于婆母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尤其是在生孩子这前后,陈稚鱼可以感觉到明显的变化,旁人家或许会因为头一胎生了女儿而遭嫌弃,可她却看得出来,自己生了女儿后,婆母欢喜的很,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也更亲近了。
好几次婆母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维护,都让陈稚鱼感觉到无比的开心,这不仅是一种认同,还会让她在这个家里更多一份归属感。
心情好,与陆曜两人的日子也就过得美。
陆曜还不知,母亲给的好处,才让他享受了几日蜜里调油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戛然而止。
炎炎夏日,陆府来了一位贵客。
那日,陆曜休沐,恭华长公主的仪仗到临。
她来的毫无征兆,好在陆府一向规矩森严,处处精致妥帖,倒也不曾怠慢贵客。
恭华乘着轺车缓缓驶入陆府的朱漆大门,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
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虽说是炎炎夏日,这陆府却似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两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如伞,将毒辣的日头挡去了大半。树下摆着几盆修剪整齐的兰草,叶片青翠欲滴,隐隐有暗香浮动。
府中仆从皆是青衣小帽,进退有度,见了长公主的仪仗也只是垂首而立,并无半分喧哗。
沿着抄手游廊行至正厅,廊下悬挂着的琉璃彩灯,即便在白日里也显得精致异常。廊柱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样,漆色光亮如新,显然是日日擦拭保养。
转入内院,景致更是不同。一方荷塘映入眼帘,荷叶田田,粉白的荷花点缀其间,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姿态各异,楚楚动人。
池边的太湖石堆砌得颇具意趣,假山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林中传来,更添了几分生机与清幽。
这陆府,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处处透着精致,却又不显得刻意张扬,那份恰到好处的雅致与规矩,倒比京中许多勋贵府邸,更合她意。
恭华目光欣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缓缓上扬,只有这般规格的世家,才配得上她的身份,才能弥补得了,她这些年隐忍蛰伏受的苦。
此处甚美,能做这里的女主人……想一想,她更心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