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奉茶的宫女,听见她欲呕吐的动静,吓得手都抖了,神色惶恐的抬眸看着她,见她面色果然不好,一时手无足措端着托盘的手的颤着。
齐珩便坐在她旁边,这动静自然也是听见了,来给太后请安,自然是上了粉黛,虽看不清她的面色,但是那双眼浮现出的痛苦神色参不得假。
“梓潼,哪里不舒服?”
陆菀脸色变幻,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恶心之感,她并不陌生。
仔细思索着这几日不同寻常之处,好似身体早就给出了讯号,只是那段时间忙碌公务,还以为是操劳过度所致。
她缓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宫女,冲她笑笑,示意无事,端过她奉的茶,目光转向皇上,琢磨着怎么开口时,同样经历过生育的太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面上来不及浮现喜悦之色,亦怕是空欢喜一场,稳住了情绪,沉着道:“宣太医!”
齐珩微微拧眉,目光担心的看着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妥,若是她身体有恙,那选秀之事,他便无法抹掉了。
其实,此刻重要的也非是选秀一事,重要的是她的身体,自进了皇宫后,自己在前朝没日没夜的忙,一个大男人都已觉得无比吃力,也不过是仗着年轻底子好。
而她,统管六宫,太后对她的爱护和放心,也不会去插手她御下事宜,贵妃身子虚弱不堪重任,所以,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将他的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将宫中的下人也都治理的服服帖帖,先皇遗留的问题何止是前朝?
这后宫事,可不代表只有她与贵妃二人而已,本朝并未采取殉葬制度,先皇留下的各宫嫔妃,都得得到妥善的安置,这中间还需得区分,有皇嗣和无皇嗣的。
若是她处理的不够妥当,那么前朝参陆家的本子,和参她的本子就会纷至沓来,所以,她的每一步也都至关重要,对每一个人的安排也都要做到无可指摘,这些可都不是轻松的活计。
这些,也是无人能替她分担的事。
他是真担心,她累病了,累倒了,这样,他无法与陆家交代,更无法与自己交代。
当着母后和皇妹的面,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门外。
李太医急吼吼的赶到,还未行礼,皇帝便急道:“无需多礼,过来给皇后看诊。”
李太医瞥了眼皇后的面色,便忙半垂着脑袋过来了,将帕子搭在娘娘的手腕上后,他微眯着眼眸,摸着脉象。
陆菀十分安静,看着李太医的脸色,以证实自己的猜想,殊不知,身边的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脸庞,另一只手被他悄然握紧。
“方才皇后面色惨白,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操劳所致。”他说。
李太医老神在在的点了下头,轻轻应答了一声:“嗯……”
“还几欲呕吐,不知是不是伤食所致。”他说着,便在思索要不要唤御膳房的人来查问这几日送去凤栖宫的膳食。
又细细思索,几乎每隔两晚他便在凤栖宫与她一同用晚膳,若是伤食,自己怎么没事?
李太医一挑眉,关键词落入耳中,他睁开眼眸,心里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再加之手下的脉相,已经是十之八九了。
他收回了手,抬眸看了眼面容沉静的皇后娘娘,面露喜色,冲陛下与太后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
一时间,殿内众人面色各异,坐在一旁不起眼的恭华怔愣失语,眸色发暗的看向皇后,平静的面色之下,心里翻起了汹涌的海浪。
太后心里的大石头陡然落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面带微笑的看向皇后,点着头道:“果然是我齐家福星,皇后腹中之子,乃是及时雨,更是大齐的未来!”
陆菀微微张口,下意识的抽回手预备起身谢过太后的夸赞,这才意识到手还被皇上紧紧攥着,她侧眸看过去,只见他怔愣的模样,随即粗喘了两口气,极力的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保持住帝王风范,不叫自己太过失态,但眼角的猩红却是藏不住的。
脑子里快速闪过了许多念头,但是最最要紧的,还是让他极快的捕捉到了。
他一起身,对太后说道:“皇后有孕是国之大喜,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腹中这个孩儿,儿子以为不必选秀,等到此子诞生之时,再论其他,母后以为呢?”
太后默了默,对上他坚持又决意的目光,微微叹息一声,知晓现下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理由反对了。
恭华拧眉,事有不对,而太后的脸色似乎也有些松动,她忙端着笑说:“恭喜皇兄,恭喜皇嫂!皇嫂有孕,可是万民之福,可不真应了臣妹方才说的,该来时就会来,想来是这机缘到了。”
齐珩面色隐隐露出几分欢喜之意,却还是克制着,没失了分寸。
陆菀亦从她微笑:“多谢皇妹吉言。”
恭华笑着,话锋一转,说道:“嫂嫂有孕之喜是上天的恩赐,可臣妹却觉得,这与选秀并不互相耽误,左不过还有这么长的时间,等到明年开春选秀的时候,皇嫂估摸着也快生了,到时再选些美人进宫来伺候皇兄,说不定还能一并开花结果呢。”
陆菀面色微顿,若有所思的看向恭华,她笑的至纯,说话时也句句为人着想,但她说完此话,自己心中这隐隐约约的警惕感,从何而来?
陆菀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从前对恭华不设防备,也是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妨碍的,可如今,她此时的一番话,再结合她今日来的种种表现,皆让她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直觉。
这种直觉并非陆菀一人,连齐珩向来疼惜她的遭遇,对她格外放纵,在听了这番话后,都目光锐利的多看了她一眼。
而这话,正正好好是中了太后心底隐秘的期盼。
选秀于皇室而言是为开枝散叶,她作为太后,督促皇嗣与选秀是必要的,并非对后宫的谁不满。
要说她现在唯一的不满,也就是这后宫实在太寂寥了,与先皇相比,儿子的后宫简直可以用孤单来形容。
刚想开口顺着往下说,皇上沉了脸色,声音也冷了三分:“朕先前就与母后说过,一月为期,皇后若无身孕,朕必定大开宫门,充盈后宫,但如今这孩子来的是时候,朕也必须兑现诺言。”
太后哑然失语,呆呆的看着动了怒的皇上。
皇上没再看恭华面色,转头看向太后,语气也并未软和下来,直道:“君无戏言,还望母后体谅,您是拜佛念经的人,应当知道许下的诺言不可随意更改,这孩子来得不容易,朕视如珍宝。”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太后再硬,也硬不过皇上,况且,眼下她心中最要紧的事有了盼头,见他这般“专横”,为保母子感情,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太后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当然要做数,哀家与恭华都是为了皇室能更好,这番用心,想必皇上与皇后都是能体谅的吧。”
恭华闭了闭眼,此时太后拉上她一起服了软,她也没有气口在挑起来,事已成定局,已经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转变的了。
“母后说的是,不过总归今日都是大喜之日,臣妹前两日才去了陆家,给宣平侯的小千金送了一对小狐狸玉雕去,如今轮到自己有侄儿了,可是要好好想想,在十个月后,皇嫂生产之时,应当送什么才能配得上皇侄呢!”
这话一出,方才关于选秀的事就彻底翻篇了,恭华实在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逗得满殿的人,心里那点不快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珩无心在此处与家人共续感情,心不在焉了好一会儿,按耐不住,带着皇后离开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恭华面色幽深,才回神,便听到太后笑说:“皇家哪有真情?可是恭华你瞧瞧,你的皇兄与皇嫂,这感情是真不错。”
恭华陪着笑,说道:“是啊,皇嫂温柔和善,又能容得下皇兄先前的侧妃,如今凤栖宫与永安宫和睦共处,这若是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话说快了,也忘了想想,太后这话影射之人,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看向微微笑着的太后,做出惶恐之态,说道:“母后,儿臣没有别的意思!”
太后无所谓的摆了下手,说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实话?你只是个孩子,叫哀家一声母后,母后难道会和自己的孩子一般见识吗?况且:那时候你的母妃……”她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摇着头似有无奈,“哀家与她已是天各一方,当年的事没有赢家,哀家到如今也没什么计较,只盼望着你皇兄皇嫂能好生过日子,将来再为你挑选一个人品正直的额驸。”
话到此处,她目光柔和的看着恭华,笑说道:“但看着你成家,哀家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恭华怔忡不已,呆呆的看着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后也乏了,她起身往内室去,边走边道:“你也在这儿陪了好会了,出去玩吧。”
恭华起身,目送太后离去。
……